()大殿之內一片安靜,只有那個女人顫抖而決忍的聲音︰「李塵當年一心等著夫人及笄便求娶夫人,沒想到少夫人移情別戀嫁了侯爺,可李塵依舊難以忘情痴戀夫人,以至年過三旬依然不願娶親。冰@火!中文這件事是李塵之母許嫂親口對我所說,如若不信,可以傳她來問。少侯爺常年征戰在外,少夫人與他瓜前李下、夜半私會從不避忌……」
李塵厲聲喝道︰「書卿,你喪心病狂了不成?!」
慕湛霄回過頭來,星空般深邃而悠遠的眼眸靜靜盯著她,「書卿,你是九年前在雍州西市集會上被我賣下的吧?」
書卿眸光微微一亮,怔怔看著慕湛霄,溫柔的眼眸中里說不盡的刻骨纏綿、愛怨嗔痴,「是的,書卿多謝少侯爺搭救之恩。」
慕湛霄點了點頭,「當日我見你斯文伶俐又通文墨,便將你買了送給歸旋。九年來她待你有如姐妹,而今你竟然公然羞辱吾妻!」
說著他神色徒然一變,眼中暴虐嗜血之氣如烈火般噴薄而出!書卿惶然睜大了眼楮,下一刻,她便額心流血地仰面倒在了地上。
血流彌漫了她原本秀雅的五官變得猙獰而可怖,她盡量睜大著眼楮,盡量睜大著。
眼前高高在上的男子那般神采豐朗、那般孤高出塵……熙熙融融的集市上她蜷縮著身體,又是饑餓又是惶恐,滿臉橫肉的人牙子說,這批小丫頭要是還沒人買就全部便宜點賣到窯子里去。
這時遠處忽然走來一個白衣少年,周圍骯髒的一切一瞬間好似都不復存在了。
她緊緊地盯著那個頎長的身影,看著他從面前緩緩走過。
他的面容漸漸清晰,依然是如當年一般俊挺英雋的側顏。
……
啊呀,原來到了最後,他都沒有看向她一眼呢。
正在這時,一直跪在地上的李塵忽然暴身而起,如猛虎般撲向堂邊衙役,那衙役還未叫喊出聲便被他掐住咽喉,腰間長刀被他奪了過去架在身上。
眾人不由大驚,衙役侍衛們紛紛拔刀欲上,李塵斷喝一聲︰「不要過來!」說著手下一壓立時見血。
眾人一時躊躇不前。
李塵昂首看著堂中靜立如松的慕湛霄,忽而一笑,朗聲說道︰「李某此生大幸,能為楚帥副將,能為歸旋義兄。歸旋與慕侯之婚約彼此親長早有默契,塵與義妹之清白天地日月可鑒!刺殺公主乃因李某受書卿挑唆與旁人無干,請諸位大人明斷!侯爺,吾妹歸旋便托付于你了。」
說罷,他猛然一推手中衙役,長刀倒轉,由胸及月復慨然一剜——
肝膽一地。
大堂之內一片死寂。
直到,跌倒在地的秀雯失控地淒聲尖叫起來……
靜靜看著李塵尸身的湛霄面如冰封,過了許久,對堂上諸人冷聲說道︰「各位大人,今日一案該如何判?」
諸人茫然無語,大理寺卿裴重定了定神道︰「而今主犯伏法,相關從犯……暴斃,此案已有口供慨已明了,應當結案。」
眾人沉默不語。
慕湛霄將目光轉向刑部尚書寇際,「寇大人以為如何?」
寇際臉色發白,過了半響道︰「裴……大人所言甚是。」
慕湛霄眉目無波,「既如此,慕某告辭。還請諸位大人理清案情上奏天听。」
寇際道︰「……是。」
正欲塵埃落定之際,忽听堂下傳來一聲慷然清晰的聲音,「下官以為此案不可就此結案!」
眾人一愣,尋聲看去,只見那處是一名二十五六的男子,穿著七品官階的淺綠色官服,身材瘦削、昂然而立。
「你是何人?」湛霄沉聲問道。
那人答道︰「下官大理寺主簿徐直。下官認為此案雖然李犯及書卿已死,然仍有重要相關人員未曾過堂,本案仍有重大疑點,不可倉促結案。」
大理寺卿聞言裴重臉色一變,厲聲斥道︰「大膽徐直,此處何有你說話的地方!」
徐直抱拳道︰「各位大人位高權重,慕侯更是功高蓋世、權傾當國,此處本無小官置喙的余地,然天日昭昭、律法森嚴,若此通天大案便這樣倉促結案,下官恐愧對我大魏鐵律以及天下悠悠之口。」
眾人盡皆無言。
慕湛霄緩緩笑了起來,「沒想到我大魏三司之中還有此等耿直慷慨之士,好,慕某與嫌犯休戚相關沆瀣一氣,我便等著爾等拿我夫妻歸案同下詔獄!」
說罷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過了片刻,一隊黑衣玄甲的將士手懸雪刃面無表情走進大堂在盡皆無聲的眾人面前收了李塵的尸身。
眾人瑟索無聲。
整齊劃一的士兵走後,堂上只剩下一片寂靜和大殿正中默默流淌的一地鮮血。
***
伏在案上的楚歸旋緩緩抬起頭來,四周還是空無一人。
湛霄、可人、書卿、秀雯……沒有一個人。
她輕輕打開面前一方精致的鐵匣,里面是她慣用的清徽寶劍。輕輕一彈,劍身輕盈、寒光如雪,屈之如鉤、縱之如弦。
那日她遣書卿回楚府找李塵,讓他立刻為她尋一柄好劍,數日後,李塵親自過府,便給她帶來這柄清徽。
她輕輕擦拭著劍身,忽然便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被帶到前院,一身戎衣的父親站在院中猶如孤松。父親撫了撫她的頭發,柔聲說道︰「旋兒,你誰李將軍一起走吧,他會帶你出城。」
她不禁一愣,「那你呢?娘親呢?哥哥呢?」
父親頓了頓答︰「你先走,我們隨後會去找你。」
說罷他看向身邊年輕的副將目光悠長地道:「李塵,小女便托付給你了。」
那個年輕人垂頭握著父親隨身的斬雲劍,握劍的手好似在微微發顫,過了片刻直挺挺仗劍跪倒在地,澀聲說道︰「大帥放心,李塵必然誓死保護小姐!」
李大哥帶著她亡命突圍,山窮水盡之時,遇到了從千里之外晝夜疾馳趕來的湛霄,他們一起沖出雲州城。
可從未對她失信的父親卻失言了。
後來湛霄去了戰場,而身負重傷的李塵則陪她留在了京城。
……再後來,再後來的某一天,她也這般獨自待在房間里,李塵敲門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封信,她不禁心頭一跳,「是不是湛霄哥哥寫給我的信?」
李大哥微笑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如溫和的春風。
她迫不及待地拆開信看起來,旁邊的李塵站了一會兒,微微笑笑搖了搖頭,安靜地離開了房間。
他一直都在那兒,平凡安靜的就像一方塵土,她從未注意過,竟然從未注意過他一直在那兒微笑地沉默。
忽然之間,她知道他離開了,俯仰愴咽處,唯有悲歌以酬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