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6日,是龍御和淺語結婚的日子。
天剛剛蒙蒙亮,淺語便被吳媽叫起來,敷面膜,化新娘妝,做指甲,穿婚紗。一大早,便被整得暈乎乎的。
吳媽一邊捧來一大捧的紅棗蓮子和花生撒在藍色的水床上,一邊滿臉喜氣洋洋地絮叨,「早生貴子,圓圓滿滿。」
她又慢悠悠地走到淺語身旁,為她輕輕地梳著披肩的柔順的長發,感慨道,「哎呀,老媽子我沒女兒,今天看少女乃女乃您出嫁,就跟看自己女兒出嫁似的,樂呵到不行。」
淺語笑著牽過吳媽的手來,輕輕道,「以後您便把我當成您的女兒。我和阿御會孝順您的。」
吳媽抹了抹眼角的淚花,欣慰道,「知道你們會孝順我,你們都是好孩子。來,少女乃女乃,您收下這個玉鐲子,也算是老媽子我送給您的結婚禮物。」邊說著邊從懷里掏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玉鐲子來,不由分說地往淺語的手腕上戴。
淺語有些不好意思,「吳媽,您老還破費!」
吳媽搖搖頭,喃喃道,「不是破費是高興!少爺很小就沒了母親,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現在多了您這麼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來照顧他,陪著他,我心里高興呀!這個鐲子是我祖上傳的,雖然不值多少錢,但好歹也是老媽子我的心意。希望你和少爺啊,和和美美,圓圓滿滿。」
「嗯,吳媽,我們會好好過日子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淺語在她的手上輕輕地拍了一拍,心中充滿了幸福的期冀。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多麼美麗的誓言。可又是多麼的遙遠。未來那麼長,誰也不知道當白發蒼蒼時,曾經海誓山盟的那個人後來會在哪里?未來那麼遠,誰也不知道在這漫長的路上,會遇見什麼,遭遇什麼。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春暖的花開帶走冬天的感傷/微風吹來浪漫的氣息/每一首情歌忽然充滿意義/我就在此刻突然見到你
春暖的花香帶走冬天的饑寒/微風吹來意外的愛情/鳥兒的高歌拉近我們距離/我就在此刻突然愛上你
听我說/手牽手跟我一起走/創造幸福的生活
昨天你來不及明天就會可惜/今天嫁給我好嗎
听我說/手牽手我們一起走/把你一生交給我
昨天不要回頭明天要到白首/今天你要嫁給我
伴隨著翩飛的音符,淺語在吳媽的攙扶下緩緩走進了禮堂。
禮堂里布滿了白色的百合花,清新淡雅的香氣染上衣角眉梢。聖潔高貴的《婚禮進行曲》在禮堂里來來往往地回蕩,眾人紛紛回眸,驚艷的眼神定格在正緩緩進入禮堂的新娘身上。
白色的婚紗上面點綴著晶瑩的碎鑽,在燈光的折射下閃閃發光,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完美的剪裁將淺語原本就很凹凸有致的身子襯托得更加精致,雪白的肌膚閃爍著明亮的珠光。長長的裙擺拖地而行,灑下一路淡淡的馨香。
因為是新娘妝,淺語今日化得妝濃艷之中卻又不失嬌俏,淡雅之中卻又點綴可人。她的娥眉淡掃,美麗閃亮的大眼楮描了精致而縴細的眼線,其上是漸變的粉紅色的眼影。她的兩側臉頰的腮紅打得恰到好處,既顯得氣色明媚,卻又不會太過突兀。嬌艷欲滴的紅唇抹了一層淺淺的珠光,就像一顆剛剛被采摘下來的櫻桃,尚掛著晶瑩剔透的水滴,讓人忍不住想一嘗芳香。
當然有這個好運氣的,也只有我們此刻站在禮堂中央的新郎了。
龍御今日穿了一身白色西裝,上衣口袋里綴了一朵聖潔的百合花。他平日里很少穿白色西裝,衣服大多是深色系,如今穿了白色西裝的他,卻少了幾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多了幾分似白馬王子般童話般夢幻的柔和。
他站在那里,嘴角勾著淡淡的笑意,將手向即將到來的淺語伸出。
淺語羞澀地將戴了白色手套的玉手遞給他,他輕輕地握住,手心微微有些發涼。
接下來便是彼此宣誓的階段。牧師手持《聖經》,鄭重其事地問淺語,
「淺語小姐,請問你願意嫁給龍御先生為妻嗎?不論貧窮還是富有,不論健康還是疾病,都對他不離不棄。你願意嗎?」
「我願意。」淺語的嘴角蕩漾著一抹幸福的微笑,毫不猶豫地回答。
牧師點點頭,又轉向龍御,
「龍御先生,請問你願意娶淺語小姐為妻嗎?不論年輕還是衰老,不論健康還是疾病,都對她不離不棄。你願意嗎?」
時間或許過了很久,又或許只是不經意間停滯了一下,然後淺語便听到了龍御的聲音。
「不願意。」涼薄的聲音自他的薄唇間逸出。聲音很輕,卻是擲地有聲。
原本熱鬧的禮堂里,瞬間安靜了下來,原本沸騰的溫度,瞬間降到冰點。
就像爭芳斗艷、奼紫嫣紅的夏季突然下了一場冰冷至極的雪。
眾人皆是目瞪口呆,全場鴉雀無聲。
淺語的心一顫,大腦頓時一片空白,他剛才說了,他不願意…
她不敢置信地轉過頭去,靜靜地望著身側的男人。他的那雙墨眸,曾經綴滿了水晶般的溫柔,如今卻是沁滿了寒冰,燃著點點冰涼的霧氣,將淺語凍得渾身冰涼。他的薄唇,曾經勾著溫柔的笑意,如今卻是緊抿,再也不會說出甜言蜜語來。
「你在開玩笑嗎?」淺語倏地笑了起來,雖是笑,卻是帶著無比的淒涼。因為她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你覺得我會開玩笑嗎?我的仇人!」龍御伸出手輕輕揚起她的下巴,薄唇輕啟,聲音陰鷙不已。
淺語一愣,眼楮瞪得大大的,「你…你什麼意思?」她什麼時候成了他的仇人?
龍御覆在她下巴上的大手慢慢地向下滑,滑到她的脖頸間,輕輕一拽,那串黑鑽項鏈便從她的肌膚上月兌離握在了龍御的手中,他眯起眼楮淡淡地望著她,「你覺得我當初為什麼會救你呢?無緣無故地救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絕不是我的風格。我救你,僅僅是因為這串項鏈。」
這串黑鑽項鏈,即使是化成了灰,他也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認得。所以,在當時淺語假裝喝醉撞上他時,他一眼便認出了這串項鏈。母親曾告訴他,這串項鏈是她和她同在夜閣的好姐妹共同擁有的信物,一人一串,當看到這串項鏈的時候,龍御便依稀斷定,她便是母親那位好姐妹的親生女兒。尤其是確定了她的夜閣背景時,他更加堅信了這一點。
可是就是這麼一個母親心心念念常常向他提起的「好姐妹」,在十二年前,卻是擔負了夜閣的使命來殺掉母親。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戴黑鑽項鏈的阿姨來到家的當天晚上,母親一個人在陽台上站了很久很久,她穿著單薄的衣裙孤零零地站在陽台上,顯得格外孤寂,就像一片飄零的樹葉即將被湍流打入水底一般。
第二天,母親便不見了。再也不見了。
等他拼了命,一個人衣衫破爛地走到夜閣總部所在的洛杉磯時,才打听到,母親因為背叛了夜閣,已經被總部處死了。而那個處死母親的人,無疑便是那晚到他家的所謂「好姐妹」。
從此,他在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寒風凜冽的夜晚,再也不會有母親為他悄悄地蓋上被踢翻的被角;在風光明媚的春日,再也不會有母親拉著他的小手去看草原去游瀑布;再也不會有一個人,溫柔地對他說,「阿御乖。阿御要听話」。一切的美好,就在十二年前那天被生生截斷。
他恨,他恨夜閣為什麼對待叛變的成員這麼狠毒;他恨,他恨那個所謂的「好姐妹」為什麼不顧念一點姐妹之情;他恨,他恨自己為什麼這麼幼小,為什麼這麼羸弱,無法去保護他最親最愛的母親。他恨!
一個人在社會上模爬滾打,在黑白兩道上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時間長了,心也就狠了硬了冰了冷了。如果他的心里還有一片柔軟的地方,那就是留給母親的位置,如果他的生活還有一點值得期冀的希望,那就是殺了殺害母親的人為母親報仇。
可惜,經過多方打听,他才得知,十二年前的那個夜晚之後,那個女人也消失不見了。就像一滴水一般,徹徹底底得從地球上蒸發了。他感到無比的失落,他突然覺得全身力氣被抽空,心里填滿的只剩下嗚咽的淚水在寂靜無人的暗夜里來回回蕩。
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
然而,山重水復,在夜魅,他竟然間踫見了一個戴著黑鑽項鏈的女孩,他仔仔細細地觀察她的眉眼,確定她就是那個女人的女兒。
他發誓,他要讓她的女兒痛不欲生,狠狠地折磨她!
母債女還,不也是很公平的麼?
「所以,你就故意接近我,讓我慢慢地愛上你,然後再在今天給我一個難堪?」淺語冷笑一聲,只覺得心在一滴滴地滴著血,滴答滴答狠狠地砸落在地上。
龍御冷哼,眼中滿是鄙夷,「你別告訴我你當初不是懷了其他目的來故意接近我?呵,我本來以為夜閣主打軍事臥底,不曾懷疑你,可是你卻讓我失望了!」說完,從懷里拿出一串藍鑽項鏈狠狠地砸向水晶地面,支離破碎。
的一聲,淺語的腦袋也瞬間被放空。原來,他並沒有弄丟這串項鏈,原來,他早就知道了她是臥底。
「所以…所以…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都是在騙我…你從來沒有愛過我…你只是恨我…」淺語斷斷續續地說著,只覺得連呼吸都是痛的。
原來一切一切的美好都不過是他編織出來的美麗的陷阱,深陷其中的,也只是她一個人而已。
「是。」龍御皺著眉,斬釘截鐵道。他答得很快,好像慢一點就會暗示他心中的猶疑一般。
「再說了,你有愛過我嗎?」他揚起頭來,冷冷地看著她。臥底而已,會有真感情嗎?曾經有那麼一瞬,他對她是內疚的,他以為他欺騙了她的感情,結果到頭來,他才是被欺騙的那一個。
沉默了一陣,淺語冷笑著點點頭,「是,我也沒有愛過你。」她寧願,她從來沒愛上過他。她寧願,自己只是個欺騙感情的臥底。
「好。這樣很好。」龍御沉沉地笑了起來,笑聲冰冷駭人,「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這樣很好,很好。」兩個彼此不相愛的人卻在一起濃情蜜意了那麼久,還真是特麼的諷刺!
淺語回過頭來,去看坐在禮堂里的諸多賓客,他們呆呆地望著她,臉上或寫滿了震驚,或寫滿了遺憾,或寫滿了同情,或寫滿了厭惡。
他的目的達到了,她淺語就這麼在數千人面前被他龍御堂而皇之地甩了。
「現在你滿意了嗎?」她淡淡地一掃周圍的人,瞥了眼龍御。
滿意了嗎?龍御不知道。他以為他讓淺語在眾人面前難堪了,他會很高興,會有報復的快感。可事實是,他這麼做只是讓自己更清楚地認清她對自己的感情。她如今這般淡然地望著自己,清澈的眼楮里沒有一絲怒氣,她好像一點都沒有受到傷害一般。也是,沒有感情,又何來的傷害一談!她並不愛他啊!
他皺了皺眉頭,突然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對待她才算是復了仇。不愛便無傷,她樹立起一個冷漠的堅硬的外殼,把他所有的攻擊都擋在了外面。
她根本就不愛他啊!那他精心計劃的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呢?為了反過來傷了自己嗎?
他感到深深的挫敗。
淺語瞧他不回答,便決絕地將頭上戴的頭紗一扯,扔在地上,「請問,我可以走了嗎?」
龍御抿著唇輕笑了起來,他的眸子里帶著些許的冷漠和她難以分辨的其他一些情緒,「你覺得呢?」
淺語也笑了,「你擋不住我。」
「你可以試試!」
就這樣,好好的一場婚禮變成了一場武藝切磋大會,來參加婚禮的眾人則成為了實打實的觀眾。
淺語狠厲地和他比劃著,一招一式都用盡了力氣。她現在,必須要離開。她怕自己,時間久了,掩飾的外殼會融化地干干淨淨!
龍御敏銳地躲過她重重襲來的每一掌,並且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地給予還擊!可笑的是,他明明恨著她,卻不想她離開!不要離開!
淺語和他激烈地對決著,知道自己不可能打過他。她扭過頭去,大眼一掃,敏銳地尋到了幕司的身影,然後側過身子去繞開龍御沖過來的身體,向著幕司身側一探,一把手槍便緊緊地握在了她的手里。
她拿著槍穩穩地指著龍御的額頭。
全場呼吸都停滯了。紛紛感嘆,這場婚禮,可不是一般的驚心動魄,跌宕起伏啊!
黑洞洞的槍口指著自己,龍御卻是毫無恐懼。他的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深邃的眸子定定地望著她。
「扣動扳機。」他命令著她。聲音無比冰冷。
她卻只是笑著看他,一動不動。
「扣動扳機。」他再度說。
她能拿槍對著自己,不知為什麼,他竟會心里有些些許的雀躍。因為只有通過這個動作,他才能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她生氣了,她憤怒了。
淺語拿槍指著他,食指卻是一動不動。她的腦袋一陣放空,唯一在回響的就是雪地里,他溫柔地對她說,「語兒,我們結婚吧。」
那一刻,她真的很幸福,很幸福。
淺語將眼楮微微閉上,一顆強忍許久的眼淚終究是順著臉頰慢慢地滾落下來。她將手槍放下,決絕地塞到他的手心里,那里還殘留著她曾經熟悉的他手掌的熱度。
「既然我母親殺了你母親,你今天就殺了我,為她報仇吧。」她閉著眼楮,淡淡地說道。
就讓一切一切的愛恨情仇,在這一聲槍響中結束吧!
他卻一直沒有將手中的槍舉起來,只是用一雙墨眸靜靜地看著她。
淺語一直沒等來那一聲槍響。
「殺了你,就太便宜你了。」他遙遠的聲音傳來,她微微勾起了淒冷的笑意。可笑,她怎麼還有那麼一瞬天真地以為,他沒開槍是因為舍不得自己?他只是覺得死太便宜自己了,他只是這麼覺得的。
然後,她就听見了槍身砸在地板上的聲音。
然後,她就什麼也听不見了。
她的意識混混沌沌,時而就像風一般也馬上抽離,時而又輕輕柔柔地返回軀體里。她感覺嘴巴里一陣甜腥之氣,鮮紅的血液馬上就要翻涌出來。她甚至覺得月復部有那麼一股血氣要抽離而去,棄她而去。
她累了,好累好累。心,痛得要命。
淺語就這樣昏死在禮堂的中央。一動不動。
哭了,可以把淚擦干。傷了,可以等傷口愈合。可是心死了,應該怎麼辦?
龍御告訴她,只有心死,才能再次動心。只有荒蕪到底的東西才有可能在春天的召喚下再一次地煥發生機。
可是心死了一次又一次之後呢?還能再度燃起一個嶄新的開始嗎?就像一顆種子,來來回回地烘了又烘,再也支不起一點氣力來。哪怕澆再多的水也不會發芽,曬再多的太陽也不會溫暖,那是不是就應該放棄了呢?
放棄吧,放棄吧。她對自己這般說。
------題外話------
唉,這一章寫的我心力交瘁的,眼楮發疼。
卷一還有一章或者兩章的內容便完結了,讓我們一起期待蛻變之後的淺語和龍大少的過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