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鈴——」鬧鐘大作。
倪雅一個翻身把鬧鐘摁掉,拉過被子一把蒙過頭,嘴里不樂意地發出一聲嘟囔。
柔軟的床鋪,溫暖的被子,誰舍得那麼大清早地離開這種人間天堂啊!
等等!今天好像是……上班第一天?
倪雅一下子睜開眼楮,仿佛受了驚般連拍胸口︰「還好還好,第一天上班就遲到的話,不知道會被老太太罵多久!」
她跳下床,白色的緊身背心加同色的棉質內褲,一雙美腿健康有力,一看便知是健身房的常客。
哼著歌赤腳走到浴室,俯在洗手盆前對著鏡子抓了幾把頭發,她自言自語︰「真不該燙卷發,亂蓬蓬的像個雞窩,大清早的誰有空打理?」
她將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挨個打開,用無名指捻出一星來,有條不紊地一個個迅速涂到臉上,末了又化了一點淡妝。
「perfect!」她對著鏡子中的自己一個響亮的飛吻。
穿什麼衣服上班卻頗費了一番躊躇,照理說白襯衫鉛筆裙最是安全,但她又不喜歡束縛,更覺得一板一眼的正裝做作得很。最後一咬牙,仗著自己的身份,挑了件剪裁流暢的白色真絲襯衫,卻配了襲火紅的大擺長裙。
「大小姐,你是來走秀的嗎……」她幾乎能想象出爸爸見到她時沒好氣的表情,不由撲哧一笑。
上班高峰打不到車,她站在路邊好半天,出的汗都濡/濕了襯衫,好不容易趕到公司果然還是遲到了。
她一定是最遲的一個,從大堂望進去,整個辦公樓運作得有條不紊,早已進入狀態。
她沒有門卡,保安大叔攔在刷卡閘機那里不讓她進去。她一路趕過來熱得要命,眼見已經到了公司卻進不去,煩躁得想要跳腳。
忽然瞥見大堂深處的電梯中走出個熟悉的身影,她一喜,一聲「爸爸」差點就要叫出聲,硬生生改成「倪總」。
她聲音清脆,叫得又響,一時引得眾人紛紛回頭看她。別人都西裝革履,就她一襲艷麗的紅裙子,她這會兒才感覺到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撅起了嘴。
倪保平過來同前台和保安打了招呼,刷了卡讓她進來,她這才注意到父親的身後站了一個年輕人。短短的平頭,濃眉毛高鼻梁,眉眼之間俱是自信的神采。
倪保平給他們做介紹︰「這是我女兒倪雅,大學學的是人力資源,我讓她來公司鍛煉鍛煉。」又對倪雅說,「這是公司的首席技術官李翼君,年輕有為啊,你們好好熟悉熟悉。」
最後一句話說得她臉上沒來由地一熱︰「爸爸……」一聲嬌嗔,顯出一副小女兒的情態。
「我馬上還有個會,沒空理你。李總你帶倪雅上去一下方便嗎?正好hr部門和你辦公室在一個樓面上。」倪保平和顏悅色。
「沒問題。」李翼君笑笑。
他們站在大堂正中間的位置,陽光透過頂上的透明穹頂照進來,將李翼君的睫毛染成了金色。她一時有些失神。
後來媽媽告訴她,倪保平早就有意撮合她和李翼君,沒想到她上班第一天就自己遇到了他,也算是緣分。
她臉上一紅,卻怔怔地沒有反駁。
因為辦公室在同一個樓面的緣故,她和李翼君常常能在茶水間踫到。年輕人,又都有留洋的經歷,兩個人一來二去熟悉起來,李翼君听說她每個星期都會去打壁球,當下便要求加入。
「我大學的時候常打,回了北京後因為找不到伴,打得就少了。」他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這下好了,你可要被我纏上了。」
由她家去體育館的路上會先經過李翼君家,于是便由她開了車去接他。他t恤加運動短褲,一雙跑鞋白得耀眼,拉開車門就在副駕駛坐下︰「我就不客氣了,勞煩女士當司機了。」
她笑笑。
往日里她最煩沒有紳士風度的男人,但有些話從李翼君嘴里說出來,卻坦蕩得沒有一點小家子氣。
他們在壁球室里揮汗如雨,跑動、揮拍、撿球,最後她實在吃不消了,扔下球拍就往地下一坐︰「累死我啦!」
李翼君隨手拉起t恤下擺抹一把臉上的汗,月復部堅實的肌肉一閃而過。他走近兩步朝她伸出手︰「再來,五局三勝,結束了我請你去吃火鍋。」
在火鍋店里的時候,她幾乎是要癱在椅子上,手臂酸得都快舉不起來。「真是痛快!」她由衷地表示。
李翼君卻沒有一點累的樣子,興致勃勃地涮著火鍋,見她懶得動彈,還不嫌麻煩地時時換過公筷,幫她把涮好的菜放到碗里。
她見他忙個不停,道︰「沒關系,不用換來換去的,就直接用你的筷子吧。」說完自己先不好意思了。
「好。」李翼君卻不覺得什麼。
兩人每周末都出來打球,結束後一起吃午飯。也並不都是他請客,有時候她也會搶著埋單。
倪保平夫婦知道他們每周的「約會」,樂得嘴都合不攏,直說她︰「你總算是找了個好人物!你看看你大學時交往的那些個洋人,全身都是毛,成什麼樣子。」
hr部門的小姑娘們並不知道李翼君和她的事,于是有她在場的時候,也會毫不顧忌地表達對李翼君的仰慕花痴之情。
「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一個小姑娘瘋顛顛地配了動作,夸張地吟詩,逗得一眾人笑得前仰後合。
「你這詩真貼切,正好一個在走廊這頭,一個在走廊那頭,每天難得見面,但是喝的是同一個飲水機里的水。」倪雅也跟著打趣她,心里卻仿佛有著一種隱秘的優越感,好像是把握了其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一樣。
一次她路過李翼君辦公室,听到門後李翼君訓斥下屬的聲音,嚴肅威嚴、不容置疑,和周末那個笑容陽光的運動健將簡直判若兩人。也是的,公事就是公事,年紀這麼輕就能做到公司技術方面的一把手,工作上自然是有一些手段的。
于是之後她再見到他,便同hr部門的那些小姑娘一樣,眼神里多了幾分仰慕。
因為她是公司ceo的女兒,雖然掛了hr副經理的名,但並沒有太多操心的事派到她頭上。那日下午她手握鼠標正昏昏欲睡,忽然msn跳出李翼君的對話框︰「來天台,給你看好東西。」
「咳咳。」她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又做了兩下擴胸運動,「累死了,我去活動活動。」
眾人都埋頭在電腦前忙碌,壓根沒人顧她。她吐了下舌頭,抓起披肩就偷溜出辦公室。
由一邊的消防樓梯上到天台,門一開,猛烈的風把她的頭發和披肩吹得直往後飄。
她眯縫起眼楮,看到李翼君正蹲在天台盡頭的角落里全神貫注地盯著地面,一身價值不菲的西裝卻擺出這麼個姿勢,頗為滑稽。
她掩嘴笑。
這是整個總部園區唯一一幢三十層以上的樓,站在天台上四面開闊,只見藍天白雲和亮得耀眼的陽光。往下張望,是園區里一棟棟的小房子和花花草草,螞蟻大小的人在規劃整齊的小徑上緩緩移動,就好像模型一樣。
李翼君蹲在那里向她招手︰「快過來。」
她疑疑惑惑地走過去,在大風里按住了裙子下擺,小心地蹲下,這才發現角落里那個精致的玻璃小箱。
一本書大小的玻璃箱子加了蓋子,里面裝滿了女敕綠色的膠狀物,大約有十來只螞蟻在膠狀物表面爬來爬去,正試探著往下*。
「有趣吧?我在網上買的。這些螞蟻會在這里築巢生活,我們透過玻璃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李翼君站起身來,松了松領帶,「開會開得悶死了。」
她驚喜地睜大眼楮觀察,手指循著螞蟻的軌跡移動,好奇地看著螞蟻的反應。
他像是很滿意︰「就知道你會喜歡。走吧,我們下去吧。」
周末她有同學聚會,頭一次推了李翼君的壁球約會。席間她只愣愣出神,也不知道李翼君一個人有沒有去打壁球。
大學時的好友打趣她︰「倪雅你是戀愛了吧?發呆發得傻愣愣的!」
另一個好友也湊上來︰「我瞧她比原來沉穩了好多,看來倪家的這位駙馬爺是成熟穩重型的!」
她微一皺眉,她不喜歡「駙馬爺」這個稱呼。李翼君年少多才,本就是一等一的出眾人物,哪里需要攀附于誰。
好不容易捱到席終,她忍不住還是發短信給他︰「上午你後來打球去了嗎?」
「沒啊,一個人就懶得去了。你那邊結束了?走不走,我們下午打一場。」
她對著手機屏幕露出笑意,他約她見她,大概同她一樣,其實都是心中有情吧。
晚上一家人在客廳看電視,倪保平又想起來問她︰「什麼時候帶李翼君回來吃飯?索性挑明了關系,省得我每次高管會上見到他都覺得別扭。」
「再說吧。」她杯子捧到唇邊掩飾笑意,第一次正面回答父母的這個問題。
那不過是一個尋常的工作日下午,hr部門里忙忙碌碌,只听見鼠標和鍵盤的聲音。她來了也快兩個月,公司情況漸漸熟悉了之後,開始正式協同hr經理一起制定員工的年終薪酬計劃。
hr助理小周忽然風風火火地從外頭跑進來,一疊聲地道︰「完了!完了!」
大家都抬頭看小周,她也不明所以,問道︰「怎麼了?」
小周擺出一副哭臉︰「我剛才開會踫到總經辦的秘書,听說下午的時候李總訂了一大捧紅玫瑰送給財務部那里的一個實習生。」
她手里的圓珠筆「咚」一下掉到桌面上。
小周繼續道︰「明顯是在追人家了!唉,鑽石王老五難道就要這麼有主了……」
眾人七嘴八舌︰「那個實習生長得好看嗎?」「哎lisa,你不是和財務部的人熟嘛,你去打听打听這事兒真的假的啊!」「要不我們去偷窺一下那個mm?走走走,一起交這個月的報銷單去!」
她默默地坐下,對著excel繼續工作。
壁球室里他向她伸出的溫暖大手。
火鍋店里他享受美味時嘖嘖贊嘆的陶醉表情。
語氣輕快的周末短信。
原來,原來並不是只對她一人的。
有一些人,天生多情,笑意盈盈之間不知道無意中傷害了多少女孩子的心。
你是惆悵細膩的歡喜,他卻不過是朋友間的坦蕩笑意。
原來她也不過是同部門里其他那些小姑娘一樣,只是他無數傾慕者中的一個而已。
她忽然想起天台上的那盒螞蟻。精致的玻璃盒子,是誰心甘情願地畫地為牢,又是誰一廂情願地困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