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阿毛之事的順利解決打開了突破口,接下來的檢舉揭發就容易了很多,先後有十二名軍官惡霸被眾人指證,由現場的激動情形可以看出,這些惡賊不僅是在外作惡多端,在本軍內部也是惡貫滿盈,那些下層軍丁此時真是出了一口惡氣。執法衛隊利索地砍去了這些人的腦袋,而那些首先檢舉的軍丁都得到了賞銀。有了吳阿毛的例子,近三百無家可歸的軍丁自願投到義軍中,而其余降兵按上官雲之前的承諾全部獲釋,他們也得到了半兩銀子的盤纏。因為原左營兵士的軍餉便很底,自然也不能對他們太過大方了。
張衡等人對上官雲如此處置暗暗稱道。上官雲此舉未必全能肅清那些作ji n犯惡之徒,但敢于留下來效力的降兵定是沒有此類人物的,誰也不敢保證以後不會被檢舉出來。而懲惡釋俘的行為將會給義軍帶來良好的口碑,這對將軍所言的偉業將是大好處的。更重要的是所有的義軍都受到了一次良好的紀律教育,那些剛入義軍的人所受到的震撼是可想而知的。而上官雲的此等處理俘虜的做法,更為其他將領上了生動的一課。
不到半個時辰,一切安排妥當,一千名江揚義軍揚帆遠去。沒有人來送行,也沒有依戀不舍。福山港上只有十來人站在那兒目送這支部隊遠去,那些一直膽戰心驚地大戶們終于沒等來家破人亡的慘劇。他們驚悸未消,心中卻又生出些別的感覺,這是支有點怪的義軍。
剛過午時,常州府的大隊清軍便開進了福山城,不少膽小些的百姓又偷偷地送回了搶來的糧食、布匹等物,那個馬天錫又回來了。在常州府的嚴斥下,馬天錫終于又從城中搜出些所謂的亂民拿來充數,而那數千清軍只能望江興嘆,因為損失了蕭世忠的一部人馬,靖江水師實力已去大半,他們面對揚帆遠去的義軍無可奈何。
午後的陽光很好,江面水波不興,但順著那東流的水勢,船行得也是較快的。五十艘大小船只駛在這寬闊的江面上,並不見其規模。上官雲乘的這艘乃是靖江水師的指揮艦,是大號福船,也是船隊僅有的一艘,在太湖水師中可沒有這樣的海船。這艘船高大如樓,底尖上闊,首尾高昂,兩側有護板。全船分四層,下層裝著福山城搬來的銀錢壓艙,二層住兵士,三層是主要c o作場所,上層是作戰場所。若是戰時居高臨下,弓箭火炮向下發,往往能克敵制勝。福船首部高昂,又有堅強的沖擊裝置,乘風下壓能犁沉敵船。但上官雲並不看好船上的火炮,倍徑小做工粗糙時有炸膛的危險。
上官雲立于船頭,身後跟著幾名親衛,那剛參軍的吳阿毛和江y n城的湯乞兒也在其中。從各地軍丁中挑出自己的親衛是為了增加主將和各地士兵的信任感。而這些有為青年將會有更多機會聆听上官雲的教誨,並更容易升遷。上官雲深信這些自己親自帶出的得意門生對自己將會更為忠誠。為了防止有意外情況的發生,幾位標統都下到各船去統領所部了,他們的聯系主要靠左營的旗語。
自船行江上後,大家都很興奮,因為有了充足的伙食,更因為擺月兌了清軍的追趕。但上官雲在巡視了一番這艘旗艦後,便一直立于船頭向遠處凝望。眾人不敢打撓他,只在身後靜默地立著。
上官雲的眼神是游離的,實際上此刻他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在看什麼。船行江上的r 子他終于有機會好好想一想了。經過這段時間的沖殺奔波,他越來越認識到,自己在江南已沒有發展和回旋的余地了。即使他能在這夾縫中生存,也不能從容地建立一支自己想要的部隊,更不會形成一定的規模。如此,自己所為對這個時代是沒有什麼意義的。投靠某人的麾下發展,只怕最終被人算計了還不曉得,他是很佩服南明史上那些官員互相傾軋的能力的;眼前的隆武帝很是短命,他也自信斗不過那把持政權的鄭氏海匪;魯王長命但內部斗爭也是頗為激烈的,何況那舟山的彈丸之地也沒有什麼作為,還時刻提防別人給你一刀子;投奔朱由榔嗎,現在表忠心為時過早,誰知道歷史會發展成什麼樣?自己拉隊伍建城權,那純粹是給抗清事業添亂。實際上心底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對他說,為這樣一個同樣腐朽的王朝去拼殺並不是自己最終所願,而建立一個強大的中國才是他之所願,盡管這個理想很遙遠。
誰將是他可以依存的力量?是士紳地主,還是最底層的人民,或是些別的階級群體。這是他要面對的更為重要的問題。雖然他抱定為窮人打天下的宗旨,並且深信這將是自己的追求目標,但眼前的主要矛盾他必須看清,而要想顛覆和重建一些東西這無疑也是最好時機,因為明朝那種腐朽的文官體系也被沖擊地幾乎蕩然無存了,而手握重兵的武人將把持朝政……
「到海南!」靈光一閃,一個念頭跳入他的腦海中。
「對,到海南!」海南將是最後受到沖擊的所在,他可以得到最多的發展時間,而如果歷史不被改寫,李成棟、金聲恆的反清將為南明和自己提供一個最好的發展機遇;海南擁有最大的富鐵礦,這將為他提供最急需的軍工材料;而海南的地理位置也更方便自己搞一些海洋貿易;海南的乃貶官之鄉,對國家弊政的反思最為徹底,將為自己的變革提供最好的土壤……
上官雲想至此處,心中釋然,壓在心中的塊壘終于消釋。越過千里之遙,他已鎖定了一個目標,這時候它的名子叫——瓊州。
上官雲等人舟行江上的r 子,歷史的車輪依然無情地向前輾動,江南大地戰火紛飛,生靈涂炭。
嘉定城已遭二屠,義軍領袖黃淳耀及侯峒曾和侯峒曾的兩個兒子玄演、玄潔城破後壯烈殉難。清軍對侯峒曾恨之入骨,殺了他們父子三人還不解恨,還要殺他全家。侯峒曾的三兒子智含不知下落,女兒輔義,孫女異來等為了免遭侮辱,也都自盡而死。僕人楊恕、龔元等人也因為侯峒曾的緣故慷慨赴死,一門忠烈血染千秋。侯峒曾的弟弟,即夏淑吉的公公侯岐曾一家保護老母龔氏和侯峒曾的幼子智含在城破時化裝成老百姓,在大家的掩護下逃出了嘉定城。李成棟在對嘉定大肆燒殺搶掠過後,滿載數十艘財物撤離了嘉定。
陳子龍的義軍未抵杭州便遭三千清軍j ng騎的圍剿,全軍覆沒只身落荒而逃,退回松江避難。
吳易所部太湖軍主力在澱山湖一帶數戰皆潰,余下千余水軍至海鹽帶繼續抗清。太湖勇將周瑞為掩護吳易及老營撤退身受三十余處重創,落水而死,沈自駉兄弟下落不明,恐也凶多吉少。太湖義軍主力唯余「赤腳」張三夫婦所部和吳易親領的一標人馬。
而魯壯在接到上官雲的軍令後已于此前三r 撤離澱山湖,駐軍于金山衛一帶,焦急地等待著上官雲部主力的消息……
江浙一帶,唯有松江城還在義軍的掌控之中。但是隨著其余各地戰事的結束,清軍大隊已雲集城下,這搖搖y 墜的城池也撐不了幾多時r 了。距北城五里開外的駐扎著李成棟的三千騎軍,這些草莽之將倒也知道「五則攻之,十則圍之」的兵法,只是在城外監視,只等火炮部隊和大隊的來援,便要一舉拿下松江城。
明朝洪武三十年,松江修築周圍九里一百七十三步,高有八尺,池廣十丈,深七尺余磚城,時頗為壯觀。但時至今r ,古城多未修葺已漸殘破,護城河因為無人疏通已經基本喪失了防護作用。吳志葵和黃蜚余部撤至松江後帶來了五十余門小口徑火炮,再加上數百強弩便是松江的主要城防器械了,零散湊成的正規軍有四千多人,上城守衛的壯丁有六千人左右。但近幾天,不少人偷偷地開了小差又溜了不少。因為缺乏有力的軍法制裁,這種風頭隨著捕風捉影的各種不利消息的傳來更為高漲了。
午後的陽光從茂密的樹縫里透出來,清脆的鳥鳴聲從樹林中傳來,如果沒有穿梭往來的眾多兵將,身處谷陽園中很容易讓人忘記清軍已經兵臨城下了。
谷陽園的前身為宋代松江進士朱之純的私家宅園。園名出自西晉名士松江人陸機的詩句「仿佛谷水陽」。前幾年,松江著名書畫家、前禮部尚書董其昌在此處建造「四面廳」、「疑航」等建築。而現在陳子龍、夏完淳、沈猶龍、李待問和羅源知縣章簡等人寄宿于此,這已成了松江城的軍事指揮中心。
四面廳臨水而築,坐于亭中的夏完淳等人眼前倒是一片亭園美景,但眾人都無意去欣賞了。
十數r 前,得知攻下蘇州的消息,陳子龍非常興奮地向時任監國的朱聿鍵上報了此等大快人心的消息。急于中興大明的隆武帝當然大為興奮,並不吝手中的官帽子。吳易、吳之葵、黃蜚均封伯,其余首領也均有嘉勉。誰想到風雲變化是如此之快,轉眼間吳易部被擊潰,吳之葵、黃蜚竟雙雙被俘。其余各地反清力量也在清軍強大的攻勢面前紛紛瓦解了,尤其痛心的莫不過嘉定之慘劇了,其時,他們還未得到江y n的消息。至此,江南唯余松江一城仍舉明旗而矣。
「當今之計,又能如何?」夏允彝閉目躺于藤椅上,兩手無力地耷拉著,似乎已然忘卻了士人的舉止規範,多r 奔波的勞累已徹底摧垮了他的身體,此時已由不得他的矜持了。這句話似乎是自言自語,但畢竟打破了長久的沉默。
「我已著人投書海鹽一帶吳易殘部,不知會否有援?」陳子龍眸子盯住遠處林中的一只小鳥,似乎想數清它的每一根羽手。
「存古也探到了揚州老營在金山衛一帶活動,只是……」夏完淳看著老父那花白頭發,心中說不出的難過,卻無法勸慰了。
「唉,他們也頗不容易。」章簡等人頗能理解魯壯等部的困難。
他們當然不知道︰上官雲在臨去之時留一密函給魯壯,要他在無取勝之把握下不得參加當地抗清作戰。上官雲的最後一著棋便是如果自己戰死,那便由魯壯護衛老營開往瓊州,給他們尋找最後一片伊甸園,他能做的也只是這樣罷了。
「不知上官大哥那兒如何了?」夏完淳站起身來遙望遠方,對北上的上官雲他是非常掛念的。
眾人听了也心中一動,由于夏完淳的大力宣揚,他們也知道了這位似是出自史督師門下的年青人,而由他的傳奇般的作戰經歷看來,這位青年將領總會給絕境中的人帶來驚喜。
一個念頭在眾人心中閃過︰上官雲在或許會有辦法。
那麼,上官雲你在哪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