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二,晨.金山衛城北水關。
副千戶陳廿八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晃上城來,對著吹來的咸濕的海風,愜意地長舒了一口氣。這位豹眼熊軀、身板壯實的漢子,原是一位靠賣竹器為生的劈篾師傅。他膂力過人,手舞百斤大刀象輕便的短刀一般,運旋如風。候承祖為了激勵守城的壯士,特授為百戶、千戶甚至指揮使虛餃,當了半輩子平民的陳廿八終可光宗耀祖一回了。
守城的幾鄉里高聲笑道︰「老陳,起身早了些!」
「喂,鄉里。本官可是副千戶了!」陳廿八揮了揮手中的長刀,不滿意地咕嚕著。
「哈哈……」眾鄉里又是一陣大笑,「老陳,咱們這幾位也有三個百戶呢!」
「不說了,不說了,n in i地,守城要緊!」一臉羞赧的陳廿八裝模作樣地向水關外的水面望去,他也知道這次封了官的可不在少數。
「咦!有敵情,有敵情!」陳廿八圓睜雙眼,粗壯的指手直指水關城下。
眾人連忙探頭一望,神情立時緊張起來,連忙跑回各自戰位,拉弓執箭定定地瞄準水面。只見霧氣橫索的水面上,嘩啦嘩啦的撥水聲中行出一只小船。船頭長立一人,正含笑抱拳施禮。陳廿八定楮一看見那人乃是一青年軍丁,身著明人戰服,長得卻比自己還要凶些。
「城上大人有禮了,在下也是大明軍人。敢問大人,可曾听說揚州老營的信息!」
「揚州老營?」眾人都很詫異,這幾r 誰不知揚州老營,那北城駐的大批人丁不就是嗎?只是不曉得此人問這作甚。
「諸位有揚州老營的消息?」船上人的語音充滿驚喜,守城眾人已初步斷定他應當不是詐城之人。
「本城內倒有不少江揚老營的人,不過,我們憑甚相信你不是清軍探子。」
「哦!老營人里真在此,太好了!老營主將可是魯壯,魯統領?」船上的青年將領又道︰「煩請為在下速速通報,請告訴他故人張衡在此等候,上官將軍已率大軍來歸!」
「什麼,大軍來歸,莫不是來了援軍?」樓上兵丁也沸騰了,指揮使幾番寫軍信四處求援,沒想到真來了援軍?
那陳廿八一面差人前往城下指揮衙門送信,一面命人速去通傳揚州統領魯壯前來辨認。余下眾人極目遠眺外海,然而,此時水霧尚未散盡,哪能看得真切。
那城下之人正是張衡,船至金山衛一帶,因軍情不明,又急于打探老營眾人的消息,便命他輕舟前往打探迅息。
「什麼,張衡?上官兄弟回來了?就在水關?」魯壯听到消息時正于營內用飯。聞听此言,先是愣怔了一下,然後神經質地跳了起來,手中粗瓷碗兒,「啪」便落于地下摔碎了。
「上官兄弟回來了!」魯壯的粗嗓子在營中一吼,老營人立即炸了窩。
「是上官總兵回來了!」
「我這老耳朵沒听錯麼?是上官都督回來了?」
「什麼,上官將軍率大隊來歸!」
老營沸騰了,正在進行的早炊此刻全停了下來,再沒有督察的軍士來管軍儀之失了。對于危機重重的揚州老營來說,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走,看看去!」
「快,迎我大軍來歸!」
營中無論男女老少到處喧嚷著。王傅龍、陳天拔等人也顧不得士紳的體面,此刻也和魯壯一起向水關趕去。從揚州輾轉至此,死而不悔,均因從上官雲身上看到了希望,這多r 音訊全無對他們也是一種煎熬。
這千余人ch o涌動驚了城內不少人,城內的百姓不明就里,听說是有軍來援,又見眾人這麼急切,也加入了人流中。
未至關下,便見金山衛指揮同知候承祖帶著一幫將領也往水關趕來,顯然也是接到了通報。魯壯也不及和他打招呼,噌噌噌,三步兩步上了城頭。
「魯統領這幾月可好?」城下張衡強抑內心驚喜,朗聲對城上喊道︰「上官將軍對老營牽掛地很,一路揚帆疾航,終于見著大家了!」
「啊!真是張衡!」魯壯終于確認眼前之人,便探出身子急切問道︰「上官兄弟和大軍何在?」
「喏」,範倉遙指身後,大聲道︰「那不來了嗎?」
此刻,朝陽初出,霞光萬道,一掃氤氳霧氣,水面開闊了很多。但見遠處二百多艘船只,列隊齊整向水關駛來,正前方領頭的乃是一艘水師巨艦,左右是五十余艘威武的水師戰船。船稍近些,見那高桿大旗上書寫「江揚義軍」四個大字,各艦上「明」字戰旗獵獵飛揚!
「嘩!這得有多少援兵!」
「真是威武之師!」
驚喜的人們毫不吝嗇自己的美譽之辭。城頭人聲鼎沸,船上卻是異常安靜,幾r 的耳傳身教已讓這些兵士學會沉默,當靜默的水師隊伍開近水關之時,每一個老營的人們都禁不住挺直了他們的身軀,這才是他們的威武之師,他們苦熬中的光明全來自于這支軍隊,而現在,他們回來了!
「原大明揚州史閣部部下,副都督,總兵官上官雲帶水師前來金山衛城協防,望接洽為盼!」挺拔的身軀、響亮的嗓音、自信的眸子,當一身戎裝的上官雲挺立艦上,出現在水關城下時,喧嘩的人群安靜了下來,老營的人在默看自己上官將軍,金山衛的守兵則驚詫于他的年青和英挺。
「站得像標桿一樣!」這是很多不熟識的人對上官雲第一眼的印象。
「上官將軍鞍馬勞頓,似乎瘦了些!」這是老營中不少人心中的想法。
「大明金山衛指揮同知候承祖,恭迎江揚大軍!」年逾五十的候承祖此時也按納不住內心的激動,終于有軍來援了,那是多少人馬啊!此刻,他當然不知這船上居然主要是江y n婦孺。
「開水關!迎大軍!」
候承祖一聲令下,巨大的絞盤徐徐轉動,卷起了厚重的水門,迎接遠征將士的來歸。
對于這支部隊,候承祖沒有半點懷疑,城頭上揚州老營人激動的神情已證明了一切。而聞听是出自史閣法部下的總兵官,候承祖也下竟識地把自己降了一格,必竟自己只是個同知,而人家可是最高武職總兵官。他哪里又知道,這個官職也是上官雲假史可法、劉肇基之名而自封的呢。但上官雲深知與這些正規明軍官員打交道的規矩,他要抓住作戰的主導權。
援軍並沒有預想的那麼多,城中的人們固然有些失望,但當滿船的婦孺從船下走下時,大家已是有些吃驚了。
「上官總兵,這,這……」候承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心道你是從哪里弄來這麼多孩童?
「同知大人」,上官雲腳下踩著堅實的土地,心中踏實了很多,「這些婦孺均是江y n城中被義軍救出的遺孤,江y n十數萬人在陳公、閻公等英雄帶領下誓死抗清,大小五十余戰殺敵數萬,但江y n城終落敵手,未逃出之大部均遭屠殺。」
「哦,江y n眾英雄真令老夫佩服,不知那陳公、閻公?」
「陳明遇公一家均歿在城中和突圍路上,閻公……」上官雲遙指還在忙著指揮搬遷婦孺們下船的閻應元,道︰「那便是,閻公身受重傷被我等救出……」
候承祖連忙前去和閻應元見禮,魯壯等老營諸人則擁了上來。
「上官兄弟!」
「魯兄!」
「王先生、陳先生!」
「上官將軍!」
彼此親熱地招呼著,雙手緊緊地握于一起。多r 的憂慮此時片刻得解,這里面有多少驚心動魄又有幾人曉得。
「咦!範氏兄弟呢?」眾人熱鬧了一陣,終于發現有人不在了。
「範泗統領已歿于江y n之戰」,上官語音沉痛,剛見面的歡娛又被英魂歿去的悲痛給沖淡了,「範倉,兩r 前我已命他帶五十好手潛往松江帶探听消息,現在想也往這邊趕來了。」
聞听此語,眾人都沉默了,殘酷的現實擺在面前。此刻的相聚不過是醞釀下一場廝殺而矣!
太陽終于升起來了,水關仍是一片敏忙,但上官雲深邃的雙眸已越過面前這一切,他不知道,此刻的松江城面臨的是怎樣的一場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