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教授的辦公樓在學校最僻靜的一角,專門安排給這些喜靜的老教授們辦公,喬希要回到自己的辦公樓,或者去到小賣部那邊,都需要跨過小操場的整個足球場和環形跑道。鳳舞文學網最快更新,請收藏鳳舞文學網***[****$****]**
北方的天氣,眼看冬至的日子,五點不到,太陽已經快要落山,逐漸昏暗下去的操場上,踢球的學生們都在收拾著東西準備離開,有正坐在場邊換下釘子鞋的小伙兒,看見眼前幾乎是奔跑過去的身影,幾乎有些不信,推推一邊的小伙伴,訝異道︰「剛跑過去那個人是喬老師?中文系那個喬美人?」
那人抬頭,看了眼已經逐漸在視線里模糊的縴細背影,不太確信道︰「不能夠吧?喬美人不是號稱院里碩果僅存的古典美人麼,她走路會用跑的麼?」
兩人的話音還沒落,那個剛剛從視線里淡出的身影,卻是又急色匆匆地原路返回,這次迎面看個清楚,兩個男生不禁都有些咋舌,「還真是喬美人麼?這是出了什麼大事不成?」說著,隨便撿了地上的衣服,便朝著喬希剛過的方向跑過去,好奇那邊可是發生了什麼。
小賣部的方向在正北,喬希適才出了凌老的辦公室,一路疾走到了操場的邊緣,卻是猛然又站住。她停在那,微微有些喘息,遙遙地看著那邊此時稀落往來的學生。
繞過前邊的電教樓,就是小賣部跟前的小路,她盯著那座擋在眼前的樓,忽地有一種窒息般的緊張。
他若果然在那里呢?他若正跟杜樂淘在一起呢?她又當如何?
是當著來來往往的學生的面,質問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還是裝著偶然路過的樣子,和他們沒事人般地打招呼?她到底沒有前者的潑辣,也缺少後者的淡定。
她是終究還是怯懦而逃避的,無法真的直面殘酷,而不動聲色,又或者雷厲風行。
于是,只有回去。
折回頭,往西走,是她辦公樓的方向,馬上就要落下去的日頭,半遮掩在辦公樓的後邊,玻璃幕牆被夕陽映成暖暖的橙色,看在眼里,不知怎麼卻只覺蒼涼,她忽然覺得,自己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而沮喪的情緒密密裹住。
她腦海里浮現起幼年時零星的記憶,母親在電話里氣急敗壞地跟父親吵架,「喬忠鑫,你給我老實說,你是不是雲麗瓊那個妖精在一起呢?」然後不知怎麼,突然就摔了電話,氣沖沖地抓了包包就往外沖。那時家里還沒請阿姨,母親走了,偌大的房子里,便只她一人在家,她怯生生地去拉母親的衣角,母親扭頭看她時,表情都有些猙獰,「你乖乖在家呆著別動,媽媽現在要去給那對兒狗男女抓個現行。」
她彼時太小,父母間的恩怨不懂,母親的怒火亦不懂,只知道父親仿佛回家得愈發少,而母親氣沖沖地說要出去捉奸的時候卻越來越多。
可到底又怎麼樣呢?她抓到過麼?真若抓到,又發生過什麼呢?
童年的記憶,有太多的不確定,細節、過程,結果,其實她都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只是8歲那年的春天,母親在一個晚上出去之後,便再也沒回來過。
然後是高中那年,她無意中看到了一本母親的日記。
這麼多年以後,有時,喬希不免也在想,十六歲那年,牟陽說的話,彼時讓她心寒,如今再忖,雖是冷酷,似乎也不無道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母親的日記之後,哭泣著跟牟陽說起日記的內容,彼時那麼茫然而無助心情至今記憶猶新。
牟陽卻是有些冷淡,甚至不滿地對她說︰「大人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你覺得你真的有必要去糾結真相麼?無論當初到底發生過什麼,佟老師會有那樣的結果,都是她自己的選擇,是她自己給自己逼進了牆角。這世上,誰也無法做到掌控別人怎麼做,但卻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喬希,別去管上輩人的恩怨,對自己好一點兒,過去的事就讓它永遠成為過去吧。」
那時,她總是無法理解,牟陽一向與母親那樣親厚,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可漸漸長大,倒也一點點明白,話說得嚴苛,道理卻是對的。其他人縱是再有錯,最後的結局卻是母親自己選擇的,從這點上算,的確怨不得別人。
那她呢?她的選擇是什麼?
重新走上母親的老路?每日里揪心紀晚澤是不是又在跟杜樂淘在一起?听說他們在一起,就忙不迭趕過去阻止?
她要維護她的婚姻,可是要怎麼維護?
難道真像母親那樣,在終日的疑神疑鬼中,把自己一點點逼向癲狂?
她忽然便覺得疲憊而絕望。
穿過跑道,繞過圍欄,拖著愈發沉重的步子走到辦公樓跟前的時候,抬頭間,喬希卻意外地看見紀晚澤的車竟是已經停在了辦公樓的門口,籠在大樓的暗影里。
駕駛這邊的車窗被搖了下來,他的手搭在窗外,指間燃著一支煙,車里有音樂的聲響輕輕傳來,他夾著煙的手指,似乎在隨著音樂聲,敲打在車門的邊沿上,奏著拍子。
喬希站在那里看著他,怔了好一會兒,才走了過去,在窗口前彎下了腰,對著里邊的人說道︰「來了好久了?」
紀晚澤的另一只手正在擺弄手機,听見喬希的聲音,轉過頭來看見她,一下子就笑了,「我給你打了半天電話,你也不接,怎麼直接下來了?」
「我去導師那里送東西,剛回來呢,手機沒帶著,你稍等我會兒,我進去拿包包。」
「嗯,不急,你慢點兒,我就在這兒等你。」紀晚澤說著,把煙在煙灰缸里掐滅,揮手扇了扇車里的煙,看見喬希往樓里走去,便打開了暖風和副駕駛的座椅加熱,然後緩緩把車窗闔上。
喬希坐到車里時,車里已經暖得幾乎有些燥,她看見紀晚澤已經把外套月兌了,扔在了後座。
有同事跟她前後腳出來,路過車邊,往里看,她便對著車外的人笑笑揮手道別。
人們眼里閃著幾分好奇的光芒,目光卻也不好意思多駐留,喬希等著車子開動起來,才笑吟吟地開口道︰「晚澤,你知道麼。你在我們學校成名人了呢?」
「哦?為什麼?」紀晚澤緩慢地開著車,小心地躲避著在車道上騎車或走路,嬉逐打鬧、橫沖直撞的學生,眼神專注地看著路面,嘴里只不太在意地問道︰「我除了今天,和上次在你們體育館打球那次,似乎就沒來過你們學校了吧?」
「就是打球那次,不知道哪個學生偷偷拍了照片,前幾天學校的論壇里,孩子們熱熱鬧鬧在選什麼年度最般配情侶,那個拍了照片的學生大約是覺得好玩,就把他在球場拍的咱倆的照片傳了上去,結果大家好奇,他就專門開了個貼,把偷拍的所有照片都傳了上去,我同事說,那個帖子大概快成年度最火貼了。」喬希說著,自己掩面笑了笑,歪過頭去看紀晚澤。
終于駛出了校區,紀晚澤一臉訝異的樣子,轉頭看喬希,默了下,卻也笑了起來,故意用有些囂張的語氣道︰「那得了,還評比什麼呢?有咱倆呢,豈不是冠軍毫無懸念?」
喬希被他自大的樣子逗得失笑,紀晚澤這才嘆息道︰「我還說呢,剛剛還以為自己長了張明星臉呢,之前來時,我就覺得一路上總有學生在看我,從校門口進來之後,我下車問路,正好看見杜樂淘,不過下她說了幾句話的功夫,感覺都要引起圍觀了似的。」
「問路?你不是說你認識的麼?怎麼還問路?」喬希不知怎麼,听到紀晚澤這麼一說,忽然便覺心里松了口氣似的,之前一直繃著的某根弦,仿佛一下子就松弛了下來,不禁就一疊連聲地問道。
紀晚澤訕訕地一笑,「我其實不認識的……只不過想著即便不認識,我也能找到,文學院中文系的辦公樓嘛,總有路牌能指到的,上次我找你們的體育館,也是這麼找的,結果這次,上來看見有個文學院辦公區的路牌,一下子就走錯了路,繞了幾圈,倒把自己繞迷糊了。」
「嗯,我們這個辦公樓是後來新蓋的,不在辦公區那邊呢。」喬希說,然後不經意似的又問︰「你說剛剛看見樂淘了,是麼?」
「嗯,她剛從小賣部出來,買了飲料要去自習室復習,我正好看見她,想起你說小望一直惦記著小貓的事,就多問了幾句。」
「哦。」喬希點頭,也不再深問,他肯坦誠對她說,似乎已經超乎她自己的意料,追究下去,倒沒了意思。
車子里熱得難受,喬希扯了扯圍巾,想要把空調的溫度調低些,看著面板上那一排按鈕,卻有點沒有頭緒。紀晚澤看喬希歪著腦袋盯著控制板,問她道︰「想換個歌听麼?還是听听廣播?」
「不是……有些熱了,想改下空調的溫度。
紀晚澤有些詫異,忙把溫度調低了下去,不太好意思道︰「只想著你怕冷,這樣太熱了麼?」
喬希笑笑,「其實,我也沒那麼畏寒的……」
紀晚澤「哦」了聲,表情微微有些尷尬,心里不禁自責,他總是覺得自己能事無巨細地照顧好喬希,可有時,其實根本拿捏不好尺度。
他用余光看著在副駕駛上,垂頭玩著圍巾上流蘇的喬希,想了會兒,似乎下定決心似的說道︰「小希,有個事想跟商量下。」
喬希歪過頭去看他,問道︰「什麼事?」
「嗯,是這樣……」紀晚澤抿了下唇,腦子里仔細地想了下措辭才開口道︰「金宸的路總前一陣涉足地產圈,拿地的時候找我參謀過,他們現在主攻市區黃金地段,跟萬信以後的開發策略也不沖突,我就建議他拿了新源路的一塊老房區拆遷蓋新樓盤,今年新樓竣工了,銷售暫時不是太好,但是我看前景卻不錯,我就想一來是給他捧個場,二來算是投資也不虧本,就買了一套他那里的公寓。」
喬希點頭,神情卻有些不解,對著紀晚澤笑道︰「我不太懂地產什麼的,既是有朋友交情,又能投資,你做主買就好,不用告訴我的,還是……你想搬過去那邊住?」
紀晚澤連忙搖頭,「他那邊是公寓房,估計你會住不習慣的,我沒想搬過去……是這樣,房子我是用你的名字買的,現在已經都收拾好了,嗯……杜樂淘現在租的房子離學校遠,物業之類的也不是太好,我是想,讓她暫時先住過去……」
喬希默了下,便點頭,「好啊,空著也是空著,她有需要,你就安排吧……」
「倒不是她有需要……小希,你知道,杜樂淘在家里,從小父母哥哥就都寵著,第一次自己獨立在外邊,自理能力很差,她現在住的小區安全防範上也不太好,新源路這邊的房子,好歹物業配套和保安系統,都相當好,我答應了樂超說照顧她,至少在能力範圍內,能關照些。」
喬希又是淡淡彎了下唇,點頭道︰「嗯,我知道。」
紀晚澤別過頭,看了眼喬希,卻從她表情上,一點也看不出喜怒,他深吸了口氣,終于說到主題,「小希,杜樂淘還有一年就畢業了,所以在那里住,估計也就是這一年的事,樂超那邊已經開始幫她物色美國的學校,要是一切順利,沒準兒她大四讀不完,就會過去……」
喬希听了這話,有些詫異地轉頭看向紀晚澤,紀晚澤便接著道︰「新采這邊,最近這些日子,估計再加上明年一年,都是正較勁的時候,我恐怕是沒工夫照顧她,而且畢竟她也是個姑娘家,很多事我一直照顧,也不方便,我跟席悅也說了,讓她搭把手,那……要是以後你有精力,就也幫著樂超照顧她一些,你看可以麼?」
喬希微微攏著的眉心,一點點松開,最後綻開笑容,點頭道︰「好。」
紀晚澤緊張得掌心都有些發潮,悄悄地在方向盤上蹭著雙手,丟出了最後一句話,「她……要是見到你,跟說了什麼不著調的話,你別過意……就當……就當……」
紀晚澤的話沒說完,喬希輕輕拍著他的手臂安撫道︰「好了,晚澤,我知道啦,她還是個孩子呢,又是我教過的學生,我怎麼會跟她計較呢?」
有什麼還想說,卻不知怎麼說出口的話,在喉口梗了梗,紀晚澤終是只伸手用力握了握喬希的手說道︰「謝謝你,小希……」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