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啟楠看著他,貪婪的看著,葉珣與他的生母長的太像,清秀月兌俗,好在眉峰略挺,還有些葉家男孩子的英氣。
「臨川,人我是給你帶回來了,你這小子,同你小時候一副德行,鬼得很,一肚子正主意呢。」席先生含笑開口,鵬川是葉啟楠的表字。
「啊,先生快坐。」葉啟楠回過神,忙起身讓了席先生入座。
葉珣一愣。只他當是葉葉啟楠身邊參謀長一類的人物,卻不想葉啟楠待他如此恭敬。還在出神,卻見葉帥向他走來。葉珣心中無為扎染,眼前的人,他可以稱之為父親麼。
葉啟楠捏住葉珣的肩膀,抿著唇,眼眶中似有淚光閃動,打量著他,半晌才擠出一句話︰「回家來就好,回家就好啊!」
「葉帥,」葉珣開口,「戚珣一人在外多年,性子野慣了,留在葉府徒添大帥的煩惱,大帥放我離開,自當沒有過戚珣,可好?」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葉啟楠如遭雷劈,愣愣的轉頭看了席先生。
席先生權當沒看見,端起細瓷茶盞,用蓋子掠去表面漂浮的茶葉道︰「看我干什麼?我把人給你帶回來,用綁的、用押的隨便我,如何拴住他的心那就是你的事了。」
葉啟楠的臉驟然陰沉下來︰「你是我葉家的孩子,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不想認祖歸宗,那可由不得你,誰讓你是我葉啟楠的種!」
葉珣蹙了眉,許久嘟囔一聲︰「軍閥!」
「你說什麼?大點聲!」葉啟楠質問。
葉珣也是個知進退的,敵強我弱,嗆起來吃苦的只會是他,也便低頭斂目囁嚅道︰「我……我是說,在外自由慣了,受不了別人拘束。」
葉啟楠忽然嗤笑出來︰「我是你爹,這是你的家!你不走歪路誰去拘束你。」
「爹爹!席伯伯回來了嗎?」
清脆悅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隨後一個大眼楮的小女孩蹦跳進來,十一二歲年紀,微曲的長發披散過腰,只穿一件粉紅色的西式睡裙,踩了虎頭拖鞋,更顯了皮膚白淨,很是可愛。
只見她沖進客廳,旁若無人的撲向席先生,湊到他身邊坐了︰「席伯伯,你說的從北平給我帶回來的熊寶寶呢?」
「萌萌!過來……」葉啟楠佯怒叫道。
女孩兒奔到父親身邊,環住父親的腰,抬了小臉,笑的眉眼都擠到一塊,調皮可愛的樣子。葉啟楠一巴掌蓋到女兒身後笑罵︰「大夜里的不睡覺,瘋瘋癲癲,沒個規矩!」
摟過女兒在懷里逗鬧,眉眼間寫盡了寵溺。
「萌兒,你的毛熊在瞿副官那里呢,你乖乖的,一會兒伯伯叫人給你送去。」席先生開口。
女孩兒笑靨飛綻,甜美動听的聲音應了一聲準備回房,一腳踏出門檻,似乎是余光看到陌生的葉珣,又退了回來。
「你是爹爹說得那個,三哥哥?」女孩來到葉珣眼前。
葉珣愣愣的望向葉啟楠,哪里殺出來這麼個小東西?
「我叫葉雨萌,我是你的四妹妹。」雨萌跟葉珣解釋著,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望向父親︰「爹,我要這漂亮哥哥做哥哥,那個葉琨,誰愛要誰要!」
「什麼混賬話!葉琨是你叫的?」葉啟楠沉下臉來唬她。
「萌兒,听話回房去,小毛熊一會兒送過去。」見情況有些混亂,席先生急忙想打發她出去。
雨萌壞笑道︰「不要毛熊了,要哥哥。」
葉啟楠拉了雨萌在眼前教訓︰「熊是你的,哥哥也跑不了。給我回房去,衣冠不整成什麼體統!」
「小祖宗!」總算打發走這大小姐,葉啟楠笑對葉珣解釋︰「自小同他二哥不和,這丫頭被我寵慣壞了!」
「大帥膝下兒女成群,也不差我這一個。」葉珣躲開葉啟楠的目光,不知為何心中酸澀起來,是啊,四妹二哥的,哪有心情去管顧失散在外的他們,沒有他們母子,他一樣過得很好,不是麼。
「這叫什麼話!」葉啟楠捏緊了他的肩膀︰「讓你們失散在外十七年,已經是爹的失職,如今回來了,爹爹不會再讓你受苦了。」
夜深人靜,各房早已睡下,唯有葉啟楠和席先生帶了葉珣來到祠堂。
祠堂就似是葉家陰陽交接之所在,越是到了晚上,越是顯得陰森。一排排白色蠟燭似滅不滅,跳動的燭光依然不分朝暮忠心陪伴著葉家的列祖列宗與諸位先人。八只雕花木椅分列兩旁,供案上香火點心供奉的是祖上留下的玉蟒金鞭和玉宇劍。
角落里杵著一根檀木制的家法決仗,有胳臂一般粗細,讓葉珣看的頭皮發麻,他甚至在懷疑,進這個家門,是否需要先來二十殺威棒。
「怕的什麼?你乖乖听話,怎麼也打不到身上去!」葉啟楠仿佛能夠听到他的心聲,若有深意的看他一眼,點上三支香遞到他手里。
葉珣食指中指捏住香桿,跪在地上,安置胸前,又舉香齊眉,席先生接過三支香插入香爐,葉珣對了排位大禮叩拜。
抬起頭,父親面對列祖列宗道︰「葉家,草莽起家,你祖父創下青城基業時立的規矩,規矩不多,三條你記著︰第一、民者為天,膽敢欺壓百姓、橫霸鄉里者,非我族類;第二、信義為重,人無信不立,葉家立世,「義」字當先;第三、穩扎穩打,忌浮躁,諸事隱忍為先,厚積而薄發。記下了?」
「記下了!」葉珣說。雖然羅嗦,卻也在理,總是先人留下的訓示,死者為大,應下便應下。至于這個家,他是無心待下去的,留下來也是權宜之計,誰讓他孤軍深入,無糧草無救兵呢。
「凡做事,心里有個條框,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不出框,爹疼著你,咱怎麼都好說;可要是出了格,家法在頭頂上懸著,決不輕饒!」
葉珣險些發出一聲嗤笑,瞧他這話說得,臉皮倒是厚的很,真不曉得他還有什麼立場和資格來說這些條條框框。
起身後,葉啟楠在一旁的太師椅坐了,葉珣有些不情願,遲疑一下還是跪下去,三個頭叩拜父親。
「孩子,」席先生說︰「回家了,好歹叫一聲‘爹’。」
葉珣一怔,大抵是沒有想到席先生會這麼說,面對葉啟楠期許的眼神,動動嘴,垂下眼瞼,沒有言語。
葉啟楠有些失望,自嘲地笑笑︰「叫不出口不著急,來日方長。」
「席先生,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小子,都是在先生門下的,這個,我看也不要例外。」葉啟楠說。
「三少是塊璞玉呀,聰明、機靈,老夫求之不得。老夫的門風嚴謹,大帥是清楚的。只這三少是大帥失而復得的寶貝,可是舍得扔給席某嚴管?」
「是璞玉就得雕琢呀,」葉啟楠嘆道,轉向葉珣問︰「珣兒,你幾歲開蒙,在哪里讀的書?」
「四歲開蒙,在沈陽的一家教會學校讀書,十二歲那年,母親過世。沈司令送我去了法國,在那里讀的高中,回國以後,進了講武堂,一年後畢業,做了他的副官。」葉珣將自己的經歷簡單復述,語氣平淡,仿佛一切與他都不相干。
「是了,瀚卿跟我說過,你在講武堂成績是非常優異的。你母親,真是……」葉啟楠心酸的說不出話來,半晌才說︰「一個人帶著你,還把你教的這麼好……」
葉珣咬了下薄唇,眼眶微紅,他真想竄起來,指著葉啟楠的鼻子質問,你有什麼資格提母親!但是他沒有,骨鯁在喉,他難以發作,只是哽咽道︰「不提母親……」
之後,葉珣在葉啟楠的提議下向席先生行了拜師禮。
葉啟楠帶葉珣來到他的房間,房間里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少年候著他們,葉啟楠叫他「小可」。
房間朝陽,寬敞明亮,小廳、臥房、浴室、陽台配備齊全。房內的衣櫥里滿是各類嶄新的衣服,西裝禮服甚至是內衣睡袍應有盡有。落地的淺黃色窗簾,鐵藝大床掛了鵝黃色的蚊帳,顯得溫暖舒適,外面是露天的陽台,鐵藝架子上懸掛了吊籃,藤蔓從架子上蔓延下來,遮擋住幾盆精致的盆景若隱若現,藤編的秋千上扔了兩個抱枕,顯得隨意而懶散,仰頭便可望到天幕滿載的星輝閃耀,若是在白天,會發現這間屋子最是向陽。
「你也累了,洗個澡去去乏早些睡。以後留了小可在你這兒伺候,有什麼事吩咐他去做,看看少些什麼,言語一聲,會有人送來。」葉啟楠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