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華風雲 外科醫生

作者 ︰ 離兒

()飛機從青城機場起飛,葉啟楠一行人往南京參加中央三屆五中全會。

大會一連召開了兩天,葉珣呆在飯店,父親出門時交代不許他亂跑,盡管如此,依然不妨礙他和隨行的幾位年輕軍官滿南京城上躥下跳。沈司令听說他隨行來了南京,便派人去尋他,安排他們四處玩玩轉轉,很是周到。

十五號,大會結束,葉珣隨父親前往盧秉正的官邸參加酒會。

他著一身筆挺的軍裝,風紀扣、武裝帶整理的一絲不苟,原本那張稚氣未退的面孔立刻顯得剛毅成熟許多。隨在父親身後,由著父親將他介紹給出席的中央要員們,他只有不停的敬酒、躬身、敬禮……父親這勁頭仿佛要宣告全世界,我找到失散多年的兒子,葉珣,他是我的兒子!還要口不對心的說︰犬子頑劣……都是些不成器的……操不完的心雲雲。

酒會變得索然無味,葉珣感到暈頭轉向,眼前晃過的都是些翻雲覆雨的人物,中央委員、地方首長……考究的著裝下個存心是,笑臉迎人的背後暗藏玄機。葉啟楠一刻也不叫他消停,葉珣正想找個角落坐了休息,吃點東西,沈司令卻來到大廳。

目前沈子彥的狀態可謂眾星捧月,28歲任東北軍總司令,完成東三省易幟;29歲任東北政務委員會主席;30歲就任中華民國海陸空軍副總司令,是中原大戰勝利的最大功臣,是名副其實的「第二把交椅」。

沈子彥一身考究的黑色西服,頭發用發膠整齊的抹在腦後,他問候了父親,然後不分場合的與葉珣擁抱,輕松的問他在南京玩的怎樣。

說話間,葉珣總感覺沈子彥與父親「眉來眼去」,果然沈司令從不遠處叫來一個女孩,女孩一身鵝黃色的晚禮服,烏發束起,九分流海,鬢角卷曲的兩綹從臉側垂下,舉止大方,相貌也還算漂亮,但混在眼前成群的名媛淑女中,並不突出。

她叫卓銘瑄,與葉珣同齡,是《大公報》主編卓劍英的佷孫女,目前在南京大學新聞系就讀,同時報社的實習記者。

葉珣禮貌性的請她跳舞,步入舞池後開始跟她沒話找話。

葉珣輕扶她的柳腰,在悠揚的月光曲中輕輕旋轉︰「卓先生的佷孫女,是滿人嗎?」

卓銘瑄卻閃著真誠的目光看著他︰「是啊,我是滿族正黃旗。」

葉珣費力的尋找下一個話題,目光越過卓銘瑄的香肩,看到的人卻令他瞠目結舌。

「五哥……」葉珣不自覺的小聲呢喃。

「什麼?」卓銘瑄以為在同她講話,沒能听清。

「對不起,我有急事先走一步。」葉珣撒開攬著她的手,覺得不禮貌,又補充一句︰「有機會請你喝咖啡!」

他焦急的走了,只留下卓銘瑄尷尬的留在舞池。

「五哥!」葉珣找到楊五,他的處境仿佛好不到哪里去,舉著高腳杯周旋在會場,面上掛著及其不自然的微笑,再難看到從前的落拓不羈。

「你怎麼在這?」葉珣打量著他,考究的白色西服裹身,反而不如平時看了順眼。

楊五攬著葉珣的肩膀︰「走,我們去邊上談!」

「周諫之!」葉珣听了楊五的話,正在調酒的手一哆嗦,杯子險些歪倒,天藍色的威士忌濺在台上,他發現周圍有人看過來,趕緊壓低聲說︰「你開玩笑,他是……好像是貴州人!」

楊五嘆了口氣︰「我不是在奉天出生的。是在上海,他老人家那年十八歲,年少風流,干完事拍拍走人,聲稱要加入同盟會為革命獻身,我娘養不起我,便把我送去幫會托人養著,自己抹了脖子。」

「五哥,我是該恭喜你呢,還是怎麼著,」葉珣晃晃手里的酒杯,幸災樂禍的強調,「周諫之那可是黨國元老,委員長都得敬他三分,去年對蘇區赤匪的一、二次‘圍剿’,嘖嘖……還說我爹是軍閥!」

楊五在桌下踢了他一腳︰「少來堵我,我有什麼選擇的余地!」

正說這話,卻見一身軍裝的周諫之向這邊走來,他扶扶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笙兒,怎麼在這,讓爸爸好找!」

「父親。」楊五站起身,指了葉珣介紹︰「這是葉啟楠司令的公子。」

周諫之與葉珣同樣穿著軍裝,葉珣連忙立正敬禮︰「周長官。」

「葉帥的兒子,果然氣質不凡呢!」周諫之點點頭,笑起來慈眉善目,拍拍葉珣的肩膀︰「周某比葉帥年輕幾歲,既然你們是朋友,便喊我一聲叔叔。」

葉珣抿嘴笑了,沒言語,兩人目送周諫之離開,就見楊五長噓口氣攤回沙發上。

葉珣促狹的看著他︰「笙兒啊,你老子看起來蠻好,比我家老爺子和善多了。」

楊五抬腳又要踢他,被他閃身躲過,嘴里依舊不識相的問︰「那你全名叫什麼。」

楊五微嘆口氣,慢吞吞的回答︰「周遠笙。」

兩人鬧著,忽听見門口的侍者開門高喊︰「委員長到!」

全場嘩然,所有人圍上去,簇擁著一身長袍馬褂的盧秉正進門。盧秉正手執文明杖,月兌下禮帽遞給一旁的侍者,接過一杯紅酒,略總結了此次大會的內容,與眾人舉杯相慶。

盧秉正留著光頭,很多人听說他年輕時廝混在十里洋場,染上了性病,從此再長不出頭發,但他自己解釋,當年跟孫先生東征西戰,圖方便理了個「作戰頭」,到後來便成了習慣。

葉珣躲在人群後面,低聲問楊五,現在應該是周遠笙︰「五哥,去年你為什麼要刺殺他,還有我爹。」

楊五冷笑︰「你看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想當年可是上海青鱗堂「和」字輩的弟子,比我還小一輩!他雇人去會場行刺,然後降低警戒,有意放刺客逃跑,再佯作要刺殺葉帥,這樣就能逼你爹擁護他,出兵對抗聯軍。」

「嘿,這算盤打得!我以為你是湯連勝的人呢。」這關系倒是復雜,難怪楊五的行動被自己輕而易舉的破壞,葉珣不再說話,收心听盧秉正講話。

「我就是湯連勝的人!」楊五不顧葉珣幾要瞪出來的眼楮,自顧笑了︰「湯將軍對我有知遇之恩,盧秉正想不到我真的會行刺,會場警戒松散,我幾乎要得手了,可是,他……突然跑過去護住他的委員長,我沒辦法下手。到青城,看到你在葉家的生活,我更沒辦法下手。葉帥不顧性命的保你,而他不顧性命,保的卻是這個倒行逆施的盧秉正。」

葉珣知道楊五口中一連串的「他」指的是他的父親周諫之,心下一陣淒然。

音樂再次響起時,男男女女又重新回到舞池或舞廳的各個角落,葉珣回到父親身邊,不過多久,沈子彥隨盧秉正踱步過來,盧秉正提出向葉啟楠敬酒,推讓一陣,三人喝了一杯,葉啟楠這才把葉珣引見給他。

「委座鈞安。」葉珣躬身,顯得異常乖順。

盧秉正見他一身靈氣,隨口夸獎幾句。突然提到蘇區「第四次圍剿」的話題,怨沈子彥開會途中涉及「剿匪」便起身出門,托詞洗手方便,實為給他擺臉色,又大談赤匪猖獗,乃國之大患,亡國事于內斂,不撫平內亂何以治國,政府委員、黨國同志,都應本刻苦耐勞,忍辱負責之精神,完成剿匪使命,實現中華之統一。

盧秉正一通發泄,弄得沈子彥尷尬至極,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只得低頭應是,事父兄一般恭順。

「葉珣啊,」盧秉正對葉珣慈藹的一笑,問他︰「最近在讀什麼書啊?」

葉珣一怔,下意識瞄了眼身邊的父親和沈司令,但只那麼一瞬間,忙斂目回答︰「回委員長的話,葉珣愚鈍,平日讀書不多,最近在讀……」葉珣又抬眼瞄了眼父親,接了說,「江盈科的《雪濤小說》,諧史篇,頗感到有趣。」

盧秉正表現出興趣︰「哦?說說看,這一篇哪里有趣?」

「書中說︰有醫者,自稱善外科。一兵將中了流矢,深入膜內,請他醫治。便持並州剪剪去箭管,跪地請賞。兵將說︰‘簇在膜內者須亟治。’醫生說……」看見三人微變的臉色,葉珣露出一臉無害的笑說下去,「醫生說︰‘此內科事,不意並責我。’」

這次換做盧秉正臉色紅一陣青一陣了,葉珣顯然是在替沈子彥說話,沈子彥近日已經不止一次提醒他,日本駐關東軍動向可疑,需嚴防布控,他一口駁回,言外患乃肌表之患不足為懼,剿匪才是當務之急。如今葉珣引典故對自己一通搶白,這是表明了罵他不分本末,空做表面文章,說難听了甚至是欺詐國人。偏偏當著葉啟楠也難以發作。

「葉珣,不得放肆!」葉啟楠低聲呵斥︰「讀過幾篇文章敢在尊長面前賣弄?剿匪乃膜內之患誰都清楚,無需你來強調!」

葉珣一愣,暗嘆父親的圓滑,這典故這樣理解倒也解釋的通,反成了站在老盧一邊教訓沈司令了。不過這樣也算給一個台階,大家都好下台。

回去的路上,葉啟楠一直陰沉著臉,慍怒的心情不言自明,葉珣後悔自己的冒失,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回到飯店,瞿子明搶先一步為他們打開房門,見他們進屋,便關門退了下去,順便轟走所有的隨從。

葉啟楠松開緊在脖領處的風紀扣,坐在沙發打量葉珣半天,才開口吩咐︰「跪下!」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煙華風雲最新章節 | 煙華風雲全文閱讀 | 煙華風雲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