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臥房里,葉珣坐在床前,盯著點滴管里一滴一滴剔透的藥水發愣,說不出的難受,抬頭看看窗外低矮灰暗的天空,心中更覺得壓抑,幾乎窒息。
就在剛才,從左清趕回來的軍官再一次匯報了葉琨的情況,他們掀開坍塌的木棚和石板,找到了十三具尸體,皆被砸的面目全非,其中一具尸體與葉琨的體量相當,身穿軍常服,沒有佩戴軍餃,身旁卻躺著一把勃朗寧手槍和一枚用紅繩拴著的銅錢。
葉啟楠看著寫字台上葉琨的配槍和護身符,精致的手槍如今滿是泥垢栓銅錢的紅繩已經斷裂,扎滿了木刺和煤渣,三太太親手編上的吉祥結卻依稀可辨。他冷靜的揮手打發來人下去休息,面色平靜,連聲音都沒有一絲異常。
寫字台上的東西葉珣再也看不下去,顫抖著聲音告退,走到門口無聲的將門帶上,卻又重新推開,閃開一道小縫,他看到父親正背對著他撐住寫字台,那寬大孤獨的背影在不住的顫抖。
這一眼,葉珣險些嗚咽出聲,用手使勁掩住嘴,閃身到門口的牆邊,溫熱的眼淚不斷落下,順著手背滾落,卻變成了涼的。將要窒息時,他才勉強咽下那聲嗚咽,拿開手小心的吸氣,仰頭想止住淚,望著天花板,陰天的緣故,廊燈開著,卻將牆壁映得慘白。
葉珣止了淚,穩住心情,暫時,他不想讓三太太知道。抬腳準備離開,卻听屋內發出一陣沉悶響聲,似乎什麼東西重重砸在木地板上,葉珣推門沖進去,看到父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搭伴出去逛央行的太太們回來時,被叫來的醫生護士已經結束了搶救,帶著醫療用具走下,一群白大褂嚇得女士們驚慌失措,紛紛奔上沖進葉啟楠的臥房。
「噓。」葉珣將食指豎在嘴邊,攤手示意她們出去說話,因為注射了鎮定藥物的父親正在安睡。
「高血壓,加上最近過度勞累,休息幾天就沒事了。」葉珣安慰著她們。
「高血壓?」三太太展開手里的檀木扇搧涼,「老爺什麼時候有這麼個病?」
大太太卻緊張道︰「得吩咐後廚,日後飯菜里少放鹽油,早就說過他口味太重,怎麼都不听。」
五太太卻盯著葉珣紅腫的眼楮︰「珣兒,你哭了?」
「嗯?哦,昨晚沒睡好。」葉珣抬手揉揉眼,只有他知道父親不是高血壓,而是氣血攻心,血壓升高。
葉琨動了動手指,繼而睜開眼,視線模糊慘白,頭痛欲裂,胸中仿佛滯塞了什麼,感到胸悶惡心。
「你醒了?」熟悉的聲音響在耳邊,那聲音圓潤清脆,難過的日子里,這聲音總他耳中的天籟,「上帝啊,你終于醒了。」
愛比爾?!葉琨掙扎著要起來,卻又無力的攤回去,他喘著粗氣,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能勉強看清愛比爾的輪廓,高挺的鼻梁,深邃的棕黑色眸子,亞麻色的卷發。可自從年前葉琨拒絕了她離家出走的建議,愛比爾已經大半年未理會過他了,如今就這樣出現在他的眼前,葉琨糊涂了,他在哪?不是作情礦區嗎?「你怎麼在這?」
「這話應該我問,你大少爺現在躺在我的帳篷里!」愛比爾將散在胸前的長發撩到身後,聲音冷淡,「我去我父親教友的醫院,組織了醫療隊來救援,順便救了你。」
葉琨這才看清四周,果然是一頂純白色的帳篷,眼前的人跪坐在他身旁,旗袍外套了件白大褂,盡管不怎麼白,滿是煤灰。他費力的笑了笑︰「愛比爾,你原諒我了?」
「還沒有!」愛比爾拿捏的看著他︰「不過你有的是時間爭取我的原諒,你現在完全是我的了!」
葉琨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什……什麼意思?」
「因為在外人眼里,你已經是個死人了。」愛比爾生怕他听不清楚似的,一字一頓的說︰「我制造了你殉職的假象,我估計,你爹已經得到消息了。」
這下,縱是葉琨四肢無力,也突然驚坐起來,牽扯了被木棚砸傷的腿,疼的一身冷汗。
愛比爾也後悔話說得太直白,慌忙按住他︰「你別動,躺下,你身上全是傷!」
葉琨甩開愛比爾的手,用盡渾身力氣咆哮︰「你又在胡鬧!」
愛比爾渾身一顫,瞪大了眼楮怔了一會,緊接著怒火竄上頭頂︰「我胡鬧?我不胡鬧你還有命啊?」
「韋瑟比?」一位年輕的男醫生闖進來,中文很好,但看樣子是西方人,金黃色的頭發卻很順直,他環視帳篷內緊張的氣氛︰「他醒了,還好嗎?」
「對不起,」葉琨跌跌撞撞的站穩,扶著眩暈的腦袋,「對不起,我得回去一趟,會出大亂子的。」
「不行,」醫生拉住他,「瓦斯中毒,你知道厲害?要沒命的!」
「你讓他走!」愛比爾側頭賭氣︰「我不認識這種不識好歹的混蛋、懦夫,讓他回去找他爹去,看他老人家能不能把他摟在懷里抱抱!」
葉琨壓住怒火,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別無理取鬧!」說罷掀了帳簾就要走,卻被那醫生攔住。
「韋瑟比說得對,你還真是不知好歹!」他替愛比爾出頭︰「她為了救你險些沒命,你看看她的手,她為了從坍塌的木棚里把你弄出來,一塊著了火的木頭砸在她手背上,燙傷了一大片,這要是砸在頭上、臉上怎麼辦?說話啊!」
葉琨震驚了,他只記得當時問到一股濃烈的刺鼻氣味,隨後便沒了知覺,難道是愛比爾救他出來的?
「我就不明白,」愛比爾委屈的落淚,「你那個軍閥父親有什麼好,除了打仗就是打人,虎毒還不食子呢,他把你折磨的遍體鱗傷,你還在這感恩戴德為他賣命!你今天沒被毒死,沒被木棚砸死,遲早有一天會被他的鞭子打死!」
葉琨想走過去,剛欲拔腳,腿上劇痛襲來,他立足不穩撲向前去,摔在愛比爾身上,愛比爾摟緊了他,抹了把眼淚緊張的問︰「沒事,哪兒疼?」
醫生雙手往口袋里一抄,聳聳肩,識趣的退出帳篷。
葉琨看到她寬大的衣袖下似乎綁著繃帶,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將她攬入懷里,溫熱的唇吻上她的脖頸,臉頰,額頭,雙唇……愛比爾縴細的雙手在他的腰上背上摩挲著,讓他呼吸急促,渾身顫抖,心里癢得難受,想要不顧一切。
夜晚,愛比爾去看別的病人,葉琨蹣跚著傷腿,想去帳篷外走動走動。
醫療隊駐扎在山坡的空地上,礦區的北邊。山上空氣涼爽,葉琨略略舒展身子,感到舒適了很多,剛剛從地獄里徘徊了一遭,重新呼吸道人間的空氣,這種感覺很奇妙,似乎一切都變得美好了。
「嗨!」有人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葉琨轉過身,是白天那位大夫,他拎了瓶紅酒,很有禮貌的跟葉琨打招呼,仿佛全然忘記上午那通搶白︰「你可以叫我亨利。認識你很高興!」
葉琨點頭笑笑,這老外干爽的笑臉讓人覺得輕松很多。二人尋了塊石頭坐下閑聊,葉琨話不多,多是亨利在說,內容也多是愛比爾。
「其實韋瑟比是我的未婚妻。」亨利挑眉做出一副滑稽的表情︰「但是我們有緣無分,因為她遇到了你。你一定很優秀,對?」
葉琨搖頭笑了,如果說愛比爾能給他灰暗枯燥的生活帶來快樂,所以他愛她,那麼愛比爾為什麼會喜歡他這樣的沉悶性子呢?
「你們發展到哪一步了?」亨利的表情更加滑稽了︰「接吻了?」
「嗯。」葉琨心不在焉的回答。
葉珣伏在父親的床頭睡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清晨,葉啟楠翻身把他弄醒,這一夜睡得頗累,眼楮都睡腫了。
「爹,你醒啦?」葉珣揉揉酸脹的眼楮,含混的問。父親的大手卻已經撫上他的腦袋,不像以前將他的頭發揉亂,只是順著頭頂往下撫模,模到脖領,大手緊緊的攥了他的衣領將他拽過去摟在胸前。
「爹,沒事,」葉珣強咽下即將沖出眼眶的淚,顫抖著聲音說,「還有珣兒呢,二哥能做的珣兒也會做,做不好,爹可以教我。」
作者有話要說︰文文來了,而且老葉很傷心~~大家說,二少該不該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