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火車站人很多,葉珣拎著行李箱,目光在月台梭巡一圈,不遠處有人頭攢動,一身軍裝在人群中凸顯出來,向他招手。
「揚哥!」葉珣快步鑽進人群。
許凌揚擂了葉珣一拳,拉他鑽出人群,上車從火車站去空軍駐地。
「辦好了嗎?」葉珣焦急的問。
「出境的手續好辦,車票挺難買的,你又要的那麼急。」許凌揚拿捏得看著他,騰出一只手,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紙封︰「二十號的火車,到彼得堡。」
「大恩不言謝!」葉珣拱拱手敷衍,一心忙著拆信封。
「不言謝?花我不少銀子呢。」凌揚逗他︰「Tina也真逗,沒事滿世界亂跑,可害苦了你。」
葉珣苦笑︰「我失信在前,怪不得她。她跑回俄羅斯也沒什麼,可她外婆寫信來說,她在彼得堡的家早在五年前被窮黨查封,家人盡散,只是她當年還小,瞞了沒告訴她而已。難怪,她們即是俄羅斯貴族,卻要租房給我這個留學生。」
凌揚嘆口氣,摁響喇叭催促前面道路中間的路人。
曾經的房子許久不用沒法住人,葉珣暫時搬進凌揚的公寓,勤務兵將他的行李搬上樓。
葉珣去浴室洗澡,褲口袋中滑出一個物件,是套了呢絨袋的口琴,葉珣打開袋子,撫模著琴盒上那行發文︰死心塌地的低首,絕對的唯命是從,不顧自己,不顧一切,無言不听,無言不信……
頭發在滴水,葉珣用毛巾擦著,換上件干淨衣服離開浴室,正听到客廳的電話響起來。
凌揚接起電話︰「許凌揚。」
一瞬間,凌揚直起腰,話音變得恭敬︰「大哥……不是,大隊那邊沒什麼事,我回家取點東西。」
大哥?葉珣身子一僵,竟是沈司令的電話。
「葉珣?」凌揚回答著沈子彥,目光看向葉珣︰「葉珣來沈陽了?額……我沒見過他……」
葉珣不由長舒口氣。
許凌揚欲明知故問︰「他……出什麼事了?哦,是……是……」
扣了電話,許凌揚嘆口氣望著他︰「葉帥急壞了,去電話給司令,司令問是一句否見到了你……這一來,你還打算回去嗎?」
「說不好,先找到Tina,再打算吧。」葉珣說得輕松,心中卻忐忑沒底,茫茫人海,想大海撈針談何容易。
「別擔心了,盡人事,听天命吧。」凌揚安慰他︰「今兒晚上華老大壽,大哥回不來,我得過去。」
「華老大壽?」葉珣眼楮一亮,拍了腦袋,方覺今日是農歷八月七號,是華諍華主席的五十四歲壽辰。
許凌揚戲謔的看了他一眼,沒理他,兀自上樓準備去了。
省主席華諍是先大帥身邊的老人,葉珣從法國回來時,被沈司令安排在他的身邊歷練。華老為人溫和寬厚,又博聞廣識,跟著他的幾個月,葉珣獲益匪淺。
「凌揚,揚哥!」葉珣賠笑追上去︰「華主席大壽我得去啊。」
許凌揚反駁︰「別胡鬧了!你在東北露了面,大哥非把我掐死不可。」
「我化妝成你的副官,就趁沒人注意的時候跟他說句話,去年我被困在昌州,都沒來給他老人家拜壽,好歹是老上司呢。」葉珣討好道︰「我給你做半天的副官,也好報答你幾次相助的大恩啊。」
許凌揚沒最終能抵擋住葉珣的花言巧語,葉珣借了套軍裝套上,仿佛又回到從前的日子,自由卻無依靠,要獨自模索著去面對形形色色的人,要圓滑多變、懂得斡旋,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月亮近圓,恍悟中秋快到了,這個中秋,怕要在異國度過了,家里怎樣,廚房在準備月餅?省政府又要照例準備大批的煙花?拉上被撩起的車窗簾,葉珣輕輕吐了口氣。
「我不會介意你改變主意的,天涯何處無芳草,家可只那一個。」許凌揚和他逗鬧,又突然感慨自嘲︰「像我,離家出走的機會都沒有。」
葉珣張張嘴,只顧傷懷,忘了許凌揚的身世,這是個單靠能力滾爬到東北空軍上層的孤兒,用高超的飛行技術和管理才能獲得了沈司令的青睞,甚至與他結拜了兄弟。至于葉珣,沈司令時時以「父輩」自居,處處以「故人之托」為名,總要壓他一頭,拿他做個孩子看待,雖然只比他大了十三歲。
華主席的公館果然熱鬧非凡,東北軍的老人們齊聚,新人不多,大部分被沈子彥帶去了北平。這樣一來,壽宴變得很沒意思,樂隊哼哼唧唧奏著些過時的老歌,個別以晚輩門生自居的官員甚至為老主席磕頭拜壽,葉珣直撇嘴,本以為東北軍易幟改革這幾年,這些陋習應該改善的。
葉珣規矩的低頭走在許凌揚身後,拉低軍帽帽檐,足遮住半張臉。
席間自然少不了添酒推杯的活兒,這是葉珣最緊張的,畢竟讓這些老人們看著長大,若不是大伙擺場面寒暄的投入,這距離,真是危險極了。
葉珣為華諍斟酒,誰想華老一只手扣在酒杯上阻攔了,抬眼瞟他一眼,意味深長。葉珣也沒躲閃,抿抿嘴,微不可見的笑笑,就見酒杯上的大手拿開,許葉珣倒了酒進去。
一杯酒下去,華老推說後院有事,起身離席,走前不忘掃一眼葉珣,葉珣不動聲色放下手中的活,趁混亂跟進去。
華諍果真在走廊上等他,直到葉珣跟上,才繼續往後院走,直奔書房。
「華老。」葉珣規規矩矩的鞠躬行禮,又調皮︰「華老長壽百歲,福泰安康。」
「這是怎麼個打扮?」華諍戲謔道︰「越發出息了,就算跟了瀚帥,可委屈過你給華謀添酒?葉家的三公子,好歹得在席上呆著,離主座遠些,也不致被發現啊。」
葉珣賠了笑︰「不跟您說句話徒虛此行嘛,葉珣跟在您老身邊也有些日子了,近身還不被發現,豈不白混了。」
「葉,珣。」華諍玩味的嚼著二字,一時沒適應,葉珣說的卻順暢自然︰「還是那麼油嘴滑舌,在葉家可還習慣?」
葉珣巧笑,扶華老去沙發上做了︰「習慣,家人對葉珣都挺好。」
「挺好?那怎麼跑來沈陽了?」華諍扯了扯他的軍裝,恨鐵不成鋼道︰「還遮遮掩掩做賊一般!」
華諍話音未落,窗外隱約傳來隆隆聲,聲音發悶,葉珣奇怪,東北的九月,也會打雷?
葉珣撓撓腦袋,沒有理會外面的聲音︰「橫豎沒打算瞞您,您听了別生氣……」
話音被敲門聲打斷︰「老爺,北大營梁永陞旅長來電話,急找那英老將軍。」
沈裕相將軍身在北平,軍事大權幾乎由那英全權。然而東北軍三個師都鋪在中原,東三省險唱空城計多時,最可怕的是東北軍士氣長久不振,大有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之意——葉珣有些不祥的預感,什麼樣的急事,找那將軍找到華老這里。
華諍隔門吩咐︰「那老在前廳席上,叫他去接了就是。」
「老爺……」門外管家遲疑說︰「前廳亂了套了,您趕緊過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