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珣睡衣外披了件夾克,有些發抖。只得帶葉琨來到自己的客房,侍從都被請去接待室休息,只有瞿副官隨在他們後面,葉珣犯疑,不是單談麼?
門被瞿副官落了鎖,葉珣緊張起來,隨即被二哥攬了肩膀往里走,使勁一拍摁坐在床上。
「哥……」葉珣嘀咕,心里忐忑。
葉琨拖了把椅子坐在他跟前,單刀直入︰「外頭漂了幾個月了,玩夠了嗎?」
葉珣咬咬嘴唇︰「不是不想回家,我在等……」
等東北軍揮戈東指,殺回沈陽!沈陽是他的家,是他生活十七年的地方,鄉仇不報,從此怎能安然度日,自詡中人。
「站起來!」葉琨突然提高了嗓音。
葉珣騰地從床上站起來,挑眼去看二哥,一臉威嚴,目光灼灼。比起父親,葉珣仿佛更怕二哥,父親不會無原則的縱他,但對付父親,他有一雙神似母親的雙眼,只需一個怨艾的眼神,屢試不爽;二哥平日嚴肅,卻多是冷淡,惹怒他的概率很小,因此發起火來才更加恐怖,昌州戰役時算一次,而他也看得出父親是明事理的人,二哥教訓他,只要理由充足,父親是斷不會護短阻攔的。
葉琨陰沉著臉︰「借口!你是因為沈陽事變才離家出走的?」
葉珣嘆口氣︰「二哥也有過自己的真愛,二哥應該懂……」
葉珣辯解的聲音突然停住,因為葉琨從口袋中掏出一塊懷表遞到他面前,銀色鏤花,非常精致。
「你帶走了女朋友送的口琴——雨萌說的,」葉琨見葉珣詫異的眼神補充,又接了說︰「卻忘記了父親送的懷表。你也不怕傷了父親的心?」
葉珣身上一僵,伸手要接過來,卻被葉琨縮回手去,抓了個空。
「父親對你還不夠好?」葉琨突然高聲︰「他把心都掏給了你!」
葉珣被喝的渾身一顫,嘴角顫抖,眼淚幾要流出來。
「別給我來這套!」葉琨見他要流淚,反感的斥責︰「葉家的男子漢,流血不流淚。」
葉珣咽了口淚,難得的倔強︰「我又沒哭。」
葉琨頓時覺得太過嚴厲,也難怪父親偏心他,除了歉疚外,葉珣確實比家里的孩子惹人疼,葉琨壓了壓火氣︰「跟我回去,別等我動手。」
葉珣搖搖頭,見葉琨目光凌厲,怯怯的說︰「再等等……等東北軍出關北上,收復遼陽,我會回去,不會太久的。」
傻東西!葉琨心中暗嘆,只好看了眼瞿副官︰「子明。」
瞿副官會意,從大氅中變出一根細長的藤條。
這騰條……葉珣驚訝之際,還瞅著眼熟。只听葉琨略帶話音中諷刺︰「昨天,張姐在父親的床底下牆角邊發現了被‘陳塘’多日的家法藤條,父親特意囑咐我帶上,跟你照照面。」
瞿副官識趣退出去,葉珣見情況不對,奪門欲逃,被葉琨一個箭步沖上去擒住。
葉琨用力掙扎,雖然他清楚的很,以哥哥的身手,這就是困獸之斗。
葉琨和他支擺一陣,一手反剪了他的胳膊,另只手反手鎖了門,將他扔在床上,動作粗暴。
「哥……」葉珣下意識往後蹭了兩蹭,饒舌道︰「照過面了,珣兒想起還有些公務,不能耽擱的。」
葉琨清楚,貧起嘴來,十個葉琨也抵不過一個他,也不同他廢話,三兩把掀翻他在床上,揚起藤條抽過去。
「唔……」葉珣身後挨了一鞭,不吃痛,堵上嘴發出一聲悶哼,壓低了聲音求饒︰「這不是在家里,哥給珣兒留點臉面吧。」
「要臉?要臉就忍著別喊。」葉琨聲音冰冷,揚手又是兩記,單薄的睡褲絲毫抵擋不住疼痛。
葉琨年輕,手勁厲害,葉珣只覺得身後火燒火燎的疼成一片,又咬緊了牙不能出聲,沈司令的官邸可不同家里,哭鬧喊叫隨他。
葉珣低聲申吟︰「二哥……疼,真的很疼,饒了珣兒……」
葉琨將藤條抵在葉珣的腰間威脅︰「回,還是不回?」
葉珣撇撇嘴不做聲。
葉琨突然扔了藤條在地上,一手擒住葉珣的胳膊,另一只手去撥解他的腰帶。
「干什麼,你……」葉珣奮力掙扎,掙扎不過,眼見皮帶扣被解開低吼︰「葉琨,你什麼意思?你放手!」
葉琨松手,整了整衣襟站穩。葉珣趁機翻身下床,羞憤難當,對二哥怒目而視。
葉琨的目光亦不退讓,瞟了眼地上的藤條吩咐他︰「撿起來。」
葉珣與葉琨對視一陣,最終在他凌厲的目光中敗下陣來,撿起藤條,側過頭不說話。
葉琨質問他︰「這是什麼?!」
葉珣不忿的嘟囔︰「藤條……」
「這是家法!」
葉琨的聲音陡然升高,回蕩在屋子里,凌厲的駭人。
葉珣渾身一顫,哽咽委屈的問︰「如果淪陷的是青城,你會不會坐視不理?你坐的住麼?」
葉琨氣笑︰「你要等到什麼時候?你那位司令如果真的會抵抗,何至于三個月丟掉東三省!」
葉珣握緊拳頭,忍啊忍,一拳朝葉琨揮上去。
葉琨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手臂,順勢推他一把︰「你發什麼瘋!」
「你發什麼瘋?」葉珣反駁︰「這還是在人家家里!」
葉琨斥他︰「沒邊的放肆,別忘了你姓葉還是姓沈!」
「我原本姓戚!」
「欺師滅祖的混帳!」
「少拿你那套冥頑不靈的封建思想來惡心我!」
兄弟二人用極近難听的話語刺激著對方,一時間對峙起來。
恰听到屋外有人敲門,葛海的聲音傳進來︰「葉珣,副坐去了司令部,通知侍從室全體到位。」
葉珣一愣,司令攜楊小姐一早去了郊外別墅看雪,怎麼會去司令部?
「去開門。」葉琨轉過身看向窗外,聲音平淡如方才判若兩人。
葉珣整頓好軍裝,身後幾條傷口還在放肆叫囂,厚重的衣褲磨得刺痛,葉珣心里委屈難受,父親都不曾這樣疾言厲色的訓斥過他。
汽車方出王府大門,葉珣賠了笑對副駕駛上的葛海道謝,助他月兌離窘境。
「你想多了,」葛海笑不出來︰「真是司令部的命令,東北的戰局出了問題,關東軍渡過遼河,錦州難保了。」
他們來到辦公室,沈子彥正吩咐秘書撰寫電文,電告南京政府,日軍長驅直入,錦州危急。
葉珣靜靜的站在一旁,沒敢開口。
沈子彥接了很多電話,脾氣暴躁,連連發火︰「打,怎麼打?軍火在哪里,,糧餉在哪里?讓我拿著兄弟們的性命去換幾句‘精忠報國’,不需要,不稀罕!我沈子彥在混蛋,還不至踩著兄弟的尸體往上爬……」
忙到晌午,葉珣隨司令的車回來,雪已經停了,北平的治安工作井然有序,道路中間的積雪被清理的非常干淨,只是融化的雪水重新凝結,地上結了薄薄一層冰,車不好開,偶爾打滑。
葉珣坐在副駕駛上,呼吸很輕,也不想說話,就听後車廂的沈子彥提起來,要他老老實實跟兄長回家,和葉帥認錯。
葉珣賭氣,腦袋側向窗外。忽然一陣急剎車,身子往前一晃,撞上了擋風玻璃。
葉珣回頭只顧去看沈子彥的安危,卻見沈司令看著正前方車窗外,目光震驚,葉珣轉回頭來,看到一個灰黑色制服,學生打扮的青年,拎著一桶汽油,看熱鬧的路人越來越多,遠遠圍著。
葉珣急喊︰「倒車!」
司機回過神來,緊打方向盤,往後退了幾步遠,就見那學生將汽油桶舉起,從頭到腳淋下來,劃了火柴往地上一扔,熊熊烈火將他吞噬,他倒在地上翻滾,燃燒,所有人都看著這一幕,卻沒人阻攔,沒人搶救。
警察局局長接到報案趕過來,連連對沈子彥賠笑,沈子彥不忍心再看,吩咐葉珣下車,協助宋局長辦案。
葉珣從警察局出來,手里捏著一包資料和照片,準備跟沈司令交代。
他失魂落魄,那青年是東北大學的學生,家人盡喪日本人的刺刀下,妹妹和母親被先殺後奸,慘不忍聞。他隨東北大學的學生們逃到關內,來到北平,又去過南京,勸諫沈子彥出兵抵抗關東軍,勸諫盧秉正對日宣戰,一心為父母家人報仇,在關內流亡三個多月,眼見東三省一寸寸土地為日軍吞噬,復仇無望,這才決定想要喚起國民政府的覺醒!
警局的車開到王府前門,不出所料,一群學生堵在門口演講抗議,想必為了他們的同學游行請願。
「同學們,同胞們,想我中華泱泱大國,疆域遼闊,五千年的華夏文明,何等的燦爛輝煌——鴉片戰爭後,我們祖國的領土被侵佔瓜分,東三省的億萬同胞們正飽受著流離之苦,他們的尊嚴被踐踏在侵略者的鐵蹄下,然後還要對日本人說︰侵略我們吧,我們是最卑微的民族,我們是亡國奴!為什麼會這樣,正是這些飽食終日的黨政大員,貪享榮華,偏安高堂,他們享用的冰箱、禮服、鴉片……哪樣不是從百姓身上剝削所得,國養將才,卻是為了賣國!」
同學們群情激奮,握拳高喊︰「賣國賊沈子彥出來!」
葉珣無奈,從後門進去,就听說沈司令剛剛親自出門應對鬧事學生去了,牛皮紙封擱到沈子彥的書房,回房間翻出口琴,踩著門房的樓梯翻上屋頂,想要清醒清醒,靜靜心。
一曲未了,見葉琨從身旁翻上來,和他並坐在屋脊。
葉珣放下口琴,眺望著門外被沈子彥打法散去的學生,不知道,沈司令又為他們開什麼空頭支票了。
葉琨拍拍他的肩膀,淡淡一笑︰「跟哥哥回家吧,爹在等你,知道你心情不爽,才放你胡鬧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