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華風雲 兩種區分

作者 ︰ 離兒

()「爹,珣兒難受,好難受,爹饒了,饒……」葉珣咬破了嘴角,嗓子沙啞,「娘,爹要打死我,娘……」

娘?好端端的為什麼喊娘?葉啟楠片刻出神。發現懷里的葉珣不住的顫抖,唇齒也在上下哆嗦,擰著眉,蠕動著喉結,突然倒吸口冷氣,打橫將他抱起來,放在床上。

平躺著觸及了傷口,床上的人申吟起來,葉啟楠忙為他翻了身,開門沖小可喊︰「去喊大夫!」

葉琨將窗簾拉開,又回到牆邊面壁,看看外面,也好打發時間。冬日天短,才是傍晚,窗外天空已經黑透,府門前的甬道上亮起路燈。皓月當中,繁星點綴,明日恐怕又是晴天,經久無雪,今年的農收怕是不會樂觀,但願不要春旱才是。

門鎖扭動的聲音,葉琨扭頭站好。听到進門的腳步很輕,不像父親軍靴皮鞋的橐橐聲,這才敢回頭去看。

三太太端著托盤進來,費力的帶上門,葉琨一驚︰「娘?」

「快過來,」三太太將餐盤擱在寫字台上,「一天沒好好吃東西吧,身子要盯不住的。」

「娘,這是書房,」葉琨過去攔住母親的手,「別弄濕了父親的文件,再說這也不合規矩。」

的確是不合規矩,葉家每日三餐定有明確的時間,除非特別情況,趕不上就餓著,過時不候。

三太太哼笑︰「什麼規矩?你中午一個電話打過來,一家人都得等那個小混蛋回來吃飯,真給他這個面子!」

葉琨一怔,心里卻苦笑,父親對葉珣真是用盡了心。

三太太咕噥著︰「現在葉珣回來了,老爺子稱心了,有心情折騰你了,飯不讓吃,就在這杵著,什麼道理!」

「我……我也有錯。」葉琨解釋︰「瞿副官去北平辦差的,硬讓我攔了去接葉珣。」

三太太突然戳了葉琨的腦袋︰「娘怎麼說你呢,他願意走就走吧,老爺子都不心急,你跟著瞎起什麼哄。看這心眼實的,還像我兒子麼!」

三太太話一出口,暗恨自己口沒遮攔,悻悻的一笑住嘴,低頭擺碗筷。

葉琨坐在沙發上,活動了酸麻的腿,喃喃道︰「不像也沒法子。」

「快過來,過來吃飯!」三太太招呼他︰「你爹只管照顧葉珣去了,才沒心情管這里。」

照顧?葉琨回想父親拎著藤條出門的北影,無奈的笑︰「您說話真是越來越刻薄了。」

「怎麼說話呢!」三太太氣悶︰「那小崽子發了高燒,直喊娘,你爹嚇壞了,說怕他真的看到了親娘,要接他走。」

葉珣費力的睜開眼,渾身疼痛,喉嚨火燒火燎。窗簾縫隙射來的刺目的光讓他不禁側頭,朦朧的視線漸漸清晰,鵝黃色的床幔似乎眼熟,讓他恍悟回了家,不是在沈公館。

身上的睡衣被汗水濕透,燥熱難耐,葉珣一把掀了被子,想滾去一邊涼快,身後一陣劇痛,讓他申吟出聲,痛的清醒了不少。

「小爺,可算醒了!」小可跑到床邊,確定葉珣是醒了,掉頭跑出去喊人。

葉珣撐著身子起來,甩了甩壓得酸麻的胳膊,伸手去端床頭櫃上的水杯。

幾位太太推門進來,圍在床邊關注他的情況。

葉珣掙扎著起來,現在的他□又沒蓋被子,好在小可眼疾手快為他蓋上,扯疼了傷口,又是一頭冷汗。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大太太雙手合十,「謝謝姐姐肯把珣兒留下,否則,讓我怎麼苟活。」

葉珣心里雜然,曾經無比信賴這個女人,曾經听信她說會像母親那樣照料他,誰敢聯想到,她用下三濫的勾當算計他,害死了春桃,又讓他愧對Tina。現如今,她越是虔誠,越是讓人惡心。

五太太安靜的遞上一杯熱水。

「什麼……」葉珣喝了水,嘟囔著伏回枕頭上,又抬起頭看鐘,上午九點多,竟然睡到現在。

「別看了,你睡了兩天。」三太太尖聲尖氣說︰「迷迷糊糊的喊娘,把你爹嚇慘了,真以為你娘過來接你來!」

葉珣撇嘴,燒糊涂了而已,何必大驚小怪的。胸口壓得難受,忍痛翻了身,小可給他身後墊了兩個枕頭。

女眷們七嘴八舌的說著,房門又開,灌進來一陣涼氣,五太太為葉珣掖緊被子。

「都圍著做什麼,該干什麼干什麼去!」葉啟楠說著往屋里走,滿身的寒氣,一身軍裝未除。走到床邊,一面月兌了手套扔到床頭櫃上,伸手要探模他的額頭。

葉珣突然躲開,眼神怯怯的,沒了剛才的活氣。

葉啟楠有些尷尬,吩咐身後的人︰「都出去,再去找大夫來看看。」

眾人退出了房間,只留下他們父子。葉珣卻更加小心翼翼,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

葉啟楠又伸出手,葉珣依舊下意識的躲。

葉啟楠不再踫他,坐在床邊問他︰「跟爹賭氣啊?」

葉珣趕忙搖頭,撥浪鼓一般。

冷不防,葉啟楠一巴掌拍在葉珣頸後。不輕不重,捏住他的脖子︰「爹氣頭上打你不對,可你自己說說,不該打麼。」

葉珣咬了嘴唇,傷口很痛,輕輕挪動身子,卻拉扯的更痛。

「世界上什麼樣的好女人沒有,追到俄羅斯去,也虧你想得出來!我知道,你不單單為了個姑娘,春桃的事,梗在心里是個結,」葉啟楠松了手,給他披了件敞間毛衣;「男孩家,心胸寬廣些,何必為些蠅營狗苟的勾當掛心。」

「沈陽事變那晚,軍民死傷無數,沈漢卿的電話打來,你知道爹有多後怕?你哥哥的前車之鑒擺在那,還敢胡鬧,不知道我是罰的他太輕,還是縱得你太甚!」

葉啟楠一連串的訓斥說教,瞥見葉珣的肩膀顫抖,以為又是燒起來打擺子,伸手捏住他的肩,覺得肩頭咯手,比離家時清瘦了許多。葉珣抬起頭,眉眼發紅,眼淚簌簌的往下落。

葉啟楠無奈的笑了,找了塊手巾給他擦淚︰「委屈的你,爹的話說重了?」

葉珣搖頭,咬著嘴唇忍住眼淚。

葉啟楠忍不住訓斥︰「好好說話,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葉珣伸手擦了把淚︰「二哥還有三太太,珣兒只有爹。」

葉啟楠身上一僵,心如針扎,這話讓逝去的妻子听到,是要指責他欺負一個沒娘的孩子吧。

「爹說,世上好女人多得是,我娘呢?」葉珣沙啞著嗓子,話音哽咽︰「爹有那麼多‘好女人’,所以不用為我們母子費心,男人嘛,胸懷寬廣一點……」

「葉珣……」葉啟楠眯起眼楮︰「再這麼說話,爹真的生氣了!」

葉珣硬撐著鑽進被子里,側躺著,很安靜,無聲的流淚。

房間里陷入沉靜,葉珣心里難過,听身後的父親沒了聲音,也擔心是不是生了氣。小可的敲門聲打破了屋內的沉寂,大夫被找來,讓進屋里。

葉家曾經的「御醫」名叫徐一聲,除了名字特別外,還與過門不久的年輕的六太太有過段不清不楚的是非,當然,在葉家,這是諱莫如深的話題。隨著六太太母子被送走,徐一聲在青城消失了,或者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葉珣看過徐家在大小報紙上刊登的尋人啟事,折騰了有一陣子,最終沉默在難料的世事中。葉珣一直認為是父親的手筆,當然,他是理解父親的,面對這樣的奇恥大辱,有血性又有權利的男人,哪個不會這樣做?從那以後,葉家請來的醫生就沒穩定下來過,葉珣甚至猜想,是否父親一朝被蛇咬,有意讓他們流動起來。

這是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葉珣沒有見過,衣著整潔,白大褂潔白干淨沒有一點污漬,相貌端正,看起來很儒雅,書卷氣很濃。

醫生看了葉珣一眼,對葉啟楠說︰「葉司令,病人需要安靜,請您出去稍候。」

冷著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葉啟楠挑眉,一時沒弄清這是在他家還是在醫院?

醫生沒有為葉珣的眼淚感到吃驚,也理所應當的為他處理身後的傷口。葉珣猜想,這大夫兩日來一直為他處理傷處,見怪不怪了吧。

葉珣覺得此人有趣,深呼吸,調整了情緒︰「大夫貴姓?」

「免貴姓陳,陳家良。」

葉珣由著陳家良將他翻來覆去的檢查,冰涼的听診器觸及皮膚,乍得他一哆嗦︰「你這人挺有意思,還沒人敢對我爹這麼說話。」

陳家良「噓」的一聲,靜靜為他听診,一面吩咐著︰「呼吸,深呼吸。吸氣……呼氣……」

「氣管有炎癥,最近注意有沒有咳嗽痰多的癥狀,少吃刺激食物。」他摘下听診器,接了葉珣剛才的話題︰「自有人去奉承他,我是醫生,只有能力管病人。」

「有道理。」葉珣笑了,眼楮里還蓄著淚。

葉啟楠被收拾藥箱要走的陳醫生放進來,稍帶不滿,卻無從發作。

「病人支氣管輕微感染,胃炎發作,不建議吃消炎藥,退燒以後如果咳嗽嚴重,可以用冰糖煮梨服用。睡覺別蓋這麼多,適當散熱有好處,生冷辛辣腥羶的東西忌口,太酸太甜的平日也少吃,這兩天最好只進流食……」陳家良一字一句交代著,向吩咐一位普通的醫患家屬。

見葉珣手上被插上針頭,床邊吊瓶架上懸著的藥瓶正一滴滴的往血管里輸,葉啟楠一陣心疼,也無心他顧。

葉珣歪著腦袋,呆呆的看著天花板,不言不語。

葉啟楠賠笑︰「還生爹的氣呢?」

葉珣搖頭,慢條斯理吐出倆字︰「不敢。」

「脾氣還不小!打你狠了,爹就不心疼?」葉啟楠為他掖好了被子,重新坐回床邊「睡了一天兩夜,還記得昨天是什麼日子?」

葉珣不說話,腦中思考著今天是幾號,腦中混亂,又不肯問。

葉啟楠無奈的搖頭︰「十八歲了,該是大孩子了!」

葉珣恍悟,昨天是他的生日!

「抬頭。」葉啟楠吩咐。

葉珣心里五位雜然,正在出神,機械的抬起腦袋,父親將一根紅繩子掛在他的項上,低頭一看,是一枚精致的銀鎖片,祥雲形狀,小而精致。

「還有,」葉啟楠突然嚴肅起來︰「琨兒是你哥哥,對他要尊敬,不許太放肆。」

「別裝傻,」葉珣剛要開口辯駁,被父親打斷︰「琨兒額頭上的傷是怎麼回事,自己踫的?」

葉珣低頭不語,暗恨那顆石頭打的太巧。

「他肯趕在你生辰之前把你尋回來,爹很欣慰,你也應該承點情,」葉啟楠揉著他的腦袋,遲疑著補充一句︰「他遲早是要接管家業的。」

葉珣揣測父親話中的意思,葉琨遲早要掌管家業,自己遲早要受他管束,所以,不能得罪?

若說前一刻,他因為父親為二哥說話感到委屈,那麼此刻,葉珣有些心寒,替葉琨心寒,說到底,父親對他的真心從沒正視過。

「但是,爹忘了一件事,」葉珣沉吟半晌,才接口說︰「我們是兄弟。」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煙華風雲最新章節 | 煙華風雲全文閱讀 | 煙華風雲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