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去風留,花開花落,瞬間,又是一度春花秋月。
民國二十二年春
長城隔斷關內關外,已是三月,熱河還是千里冰封,青城的草木早已開始抽芽。停機坪周圍的淺草均不過兩寸,女敕女敕的,露珠晶瑩。
飛機著陸的瞬間,起落架摩擦地面聲音巨響,耳內鼓膜砰砰作響,葉珣從口袋中掏出片香口膠,也遞給小可一片,咀嚼可以使耳內外氣壓平衡。
機艙外的空氣很新鮮,昨夜一場春雨,混著淡淡的泥土的香氣。
葉珣貪婪的吸著,微風涼爽又不失溫和,不似關外北風的凌厲,對小可感慨︰「不知道東三省的春天在哪呢。」
「小爺,」小可急忙接過葉珣手中的行李箱,葉珣的小臂上有槍傷,不重,也要注意保護,賠了笑安慰,「咱沒那個能力撼天動地,至少咱們盡力了,盡人事听天命罷。」
接機的還是瞿子明,葉珣一走兩個多月,說歸心似箭沒出息些,但寒冷的熱河,戰火硝煙的戰場,怎麼能比得上家里舒坦。
日軍大舉進攻山海關,山海關失守後,有進兵榆關,勢如破竹。
葉珣去求父親,父親不許,扔了書回房間和他耗上。葉珣在父親的書房里跪了半宿,家里的人不明情況,拉了閘,也停了暖氣,葉家供暖的暖氣用的是兩條線路,臥房里的日夜燒煤,書房和一些不常用的房間則在深夜斷暖,以節約煤火。臘月天里,又是深夜,葉珣只感覺冷氣從膝蓋直往竄上全身,膝蓋上痛如針扎。
小可等到後半夜,實在心急,才敢去找梁管家,梁管家登時色變,開燈通暖,一伙圍了葉珣勸不動,生把葉啟楠驚動了來。葉啟楠將人轟走,重新鎖上房門,從臥房出來,葉啟楠只披了件大衣,書房還真是冷,也不知葉珣是怎麼跪到這時候。
「起來,我數到三。」葉啟楠威脅著,又覺得蒼白,沉著臉補充︰「不然就別起來了,跪在這領家法!」
葉珣搖晃了兩下,顯得難過難耐,卻梗著脖子 嘴︰「您打死我吧,要不就讓我去榆關!」
葉啟楠狠得牙直癢,忍啊忍,終于還是忍不住,一腳踹到葉珣身後︰「你就不能懂點事!」
葉珣撲倒在地上,又重新爬起來跪好,委屈的癟癟嘴︰「爹越來越不講道理了,我生養在東北,難道眼睜睜看著它淪陷?山海關是關內外的樞紐,榆關失陷可就是熱河,熱河是華北的門戶!」
沈司令被任命華北集團總司令兼第一方面軍總指揮,率軍進行長城抗戰。
葉珣心潮澎湃,求父親放他北去。九一八事變,他親眼看到他敬如師長的長官被俘,親眼看到一萬余關東軍一夜之間佔領了整個沈陽,身為軍人,又是在沈陽長大,他的心痛比常人更甚;一二八事變,日本人無端入侵閘北,佔領真如、南翔,在守軍奮力抵抗下,方罷休停戰。
熱河高山險峻之地,地勢險惡,易守難攻,是關內的交通要道,是華北平原防御外敵的天然屏障,也是千百年來兵家必爭之地。如果能夠保住熱河,那麼中國對待東北的日軍就保有戰略進攻的態勢,一旦有機會可以隨時反擊,收復東三省。同時可以利用熱河省,對關外的義勇軍進行源源不斷的物資支援,對東北的日軍是一個很大牽制。
父親得知後卻極力阻攔,葉珣不明白,不理解,父親對他患得患失再甚,可也不該將他圈起來養著。
葉啟楠站在身側,葉珣低著頭不看他,兩腿已經痛得麻木,不停的打顫,仍在堅持。
葉啟楠發出了最後通牒︰「去睡覺,或者挨頓打再去,自己選。」
葉珣倏爾改變戰術,一雙漆黑的眸子望向父親,水汪汪的,波光粼粼,扁著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葉啟楠心疼他的腿,這樣的天氣,坐下關節病是一輩子的事。卻不想葉珣有用這招絕殺技,此次卻反其道而行了,這雙類極了他生母的眼楮看著葉啟楠,他怎能放他去生死難料的戰場上,還是無支撐無後援勝算不高的戰場。
葉啟楠一把將葉珣拎起來,連拉帶拽扔到寫字台上。被拽的太猛,雙腿戰戰的不听使喚,葉珣的額頭撞到青瓷筆洗上,磕的生疼。
「爹,爹爹……」葉珣被摁到寫字台上,小月復咯得生疼,他當然清楚父親的目的,惶急的喊著︰「爹爹不講理……」
「你跟我講理?」葉啟楠抄起一旁的鎮紙,揚手甩了一記︰「跟我講理!」
葉珣悶哼一聲,痛的哆嗦,抽噎著︰「求爹放我出去幾日罷了,又不是什麼無理要求,我有什麼錯……爹憑什麼打我?」
「憑什麼?憑我是你老子!」葉珣的語氣軟下來,葉啟楠的聲音也平靜了幾分,心道總算松了口,拿鎮紙輕輕敲兩下,半開玩笑說︰「想去東北不是麼?五十板子,挨過就許你去。」
葉珣沒了聲響,伏在那不動,只有雙肩微不可見的輕顫。
葉啟楠忍了笑︰「怎麼不說話,還硬氣嗎?」
「爹說話作數,就打吧。」
葉珣一句話,讓葉啟楠愣住,頓時吃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揚手用力抽了兩下,不解恨,褪了葉珣的褲子,又是四五下。
葉珣果真忍了,一言不發,一聲哼叫申吟都沒有。
「你是要氣死爹呢!」葉啟楠扔了鎮紙,拽葉珣起來。
葉珣哭出聲來,踉蹌著走近一步,貼著父親,額頭枕在父親的肩上,一陣陣啜泣。
「去就去吧」葉啟楠一聲謂嘆,沒了火氣,揉亂了葉珣的頭發,又捏緊了他的後勃頸交代︰「好好的,自己小心。」
隨沈司令開赴熱河戰場,戰事出乎他的意料,從二月二十三日至三月十一日,不到二十天的時間里,熱河的土地一寸寸被侵蝕吞並,直至承德失守,他們秘密進關回到北平。
臨走時,沈子彥揚言要一雪前恥,一個月取得熱河抗戰的勝利,短短的十七天,他們被土崩瓦解,狼藉潰退。沈子彥得了嚴重的風寒,被送到協和醫院治療。
接機的還是瞿副官,為他簡單講了近來青城和家里的狀況,葉珣認真的听著,最後總結八個字,國泰民安,天下太平。
父親果然爭取了相對和平的國內環境,全力發展經濟建設,動用軍隊采礦、冶金、築路,所謂「造產救國」、「實業救國」。
葉珣進門時,父親正從樓梯上下來,到大廳中央站了,看著他。
葉珣奔上去,摟住父親的脖子。
葉啟楠沒料到葉珣會突然有這樣親昵的動作,遲疑著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回來就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