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進來時,南方正在用筷子撥著菜盤里僅剩下的幾塊豆皮,自言自語地說︰「這年頭,金融危機一來,做什麼都他媽的不容易,還是做豆腐最安全!你看啊,一塊豆腐,做硬了是豆腐干,做稀了是豆腐腦,做薄了是豆腐皮,做沒了是豆漿,即使是放臭了還能做臭豆腐!穩賺不虧呀。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做修理工了,做豆腐多好。」
南方對漂亮女子相當過敏,凌楓對著飯店門口,都沒有注意道,他背對著,倒好像有感應似的,那女人一進來,立馬停了筷子,扭過頭去看。不過,人長的漂亮,特別是年輕漂亮的女人總是會引起人的注意,女子一進門,便有好幾道目光投了過去,南方也許是因為這個現象才發現的吧。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凌楓也不是聖人,自然不放過這個機會。
門口進來的女子看上去年齡在二十*至三十歲之間,長得的確很有氣質,鵝蛋臉,柳葉眉,頭發稍短,散披在肩上,上身談談襯衣,套裝短裙,看上去無比的嫻雅文靜,屬于那種典型的職業美女。
城市絕對不乏美女,但在這個即小又有點簡陋的小飯店,來的多是些老人和孩子,再有便是斜肩帶背,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的幾位農民工叔叔。而她的出現,猶如在低矮的貧民窟中崛起一座金碧輝煌的高樓大廈一樣的搶眼,不能不讓在座的人駐眼觀望。
「這就是傳說中的白領吧?」白沙小聲嘀咕。
「什麼白領,只不過領子比咱白罷了。」南方搶過話道,聲音有點高。
那女子在他們左首的桌子上坐下來,距離他們很近,只有一桌的距離,開口的V型領子白如暴雪,似是剛剛新買的。也許是她听到了南方的話,向他們這邊瞟了一眼。這一眼即含蓄又有點威嚴,讓人覺得心里一顫,同時又有點渴望,希望她能多看幾眼。
「世道不一樣了,都說如今的白領是今天發了薪水,還了貸款,交了房租、水電煤氣費,買了油、米和泡面,模模口袋剩下的錢,最後感嘆一聲︰這月工資又白領了,是這樣的嗎?」美女眼前,白沙忽然也有些不甘寂寞,向南方擠了擠眼,搭訕道。
「靠,還有比這慘的呢,錢是白領了,還要經營車子,擺場面,睡腫臉充胖子,沒有法兒,只好找點空閑,找點時間,擠點空子,當個小三、做個情人,賺點票子,養家糊口。」看來南方真的是喝多了,對漂亮女人不再過敏,反而有些怨恨,聲音比以前更高了,還不時瞅那女的兩眼。
那女的似乎是听到了他說的這些話,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秀眉,轉身向後坐到另一張桌子去了。
凌楓覺得有點過意不去,趕緊給他打岔︰「還說別人呢,你自己是什麼領子?」
「俺是灰領,沒听說過吧,早就過了發工資的時間,錢用光了,可是昨天等,今天等,明天等,就是等不到老板來發薪水,硬著頭皮找到老板家里,卻還是踫了一鼻子灰︰正鬧金融危機呢,我比你還著急。沒辦法,只得灰頭土臉的到處借錢過日子。」
南方明里是在說自己,其實是在有意諷刺借錢過日子的凌楓。凌楓並沒有在意,反而自嘲了一下︰「白領灰領都還有的領,我還沒處領。」
「要不你咋光著膀子呢。」南方指著剛剛月兌下外衣,僅穿一件背心的凌楓笑道。
「可說呢,凌楓,工作有著落了嗎。」白沙順便插了一句。
「算是有了吧。」凌楓笑了一下。
「什麼工作。」白沙問。
「和他差不多。」凌楓指了指南方。南方在一家設備廠做電路檢修工。上午的時候,他接到過一個電話,是一家家電公司的錄取通知,讓他明天就去上班。
「怎麼,你真要打算在這常駐啊。」南方一愣,歪著頭看著凌楓。
「必須的。」凌楓點了一下頭。
「哇塞,哥們兒,白骨精遇到孫悟空,你算是沒得救了。不過,白領界少了位精英,藍領戰線上,又多了位知已,我高興。」南方呵呵地笑了起來。
「什麼意思?」白沙看著南方,有點听不明白。
「你看啊,他不是一向以白骨精自詡嗎?什麼白領、骨干、精英,名牌大學生,都市的寵兒。這是啥地方,哥,千萬別把它想象成大城市,任何招聘都要憑資歷,看本本兒。在這個小地方,哪有什麼高科技含量,技工能干的活,要你個本科生干嘛。他媽的老板向來都不是念佛的唐僧,我看倒象扛著大棒子的猴頭,管你什麼名牌、白骨,我的地盤我作主,只要你敢來,保準一棍子先把你打到最下層的‘地獄’鍛煉去。他雖然念的是重點,我讀的是專科,現在還不是和俺一樣,充其量也就是個藍領。藍領是啥,不就是到了發工資的時間,一算自己的住宿費,伙食費,誤工費,還欠老板100多,也就懶得去領了。」南方諷刺凌楓說。
「剛才不是說你是灰領嗎?」白沙糾正他道。
「扯淡,那是開玩笑,灰領是扛鐵杴、壘板磚賣力氣的,我再怎麼著也是個大學生,混不到灰領的地步。象我這樣,按國際慣例,穿著藍色工作服,工作在機器旁搞技術的,不是藍領是啥。」南方不以為然。
凌楓對于領子的說法,並沒有興趣,南方說他是‘白骨精’,他並不贊同,雖然在北京時算得上是白領和骨干,但卻不屬于精英,至少離開的那個時候還不是。他現在將要從事的這個行業,拿藍領作比喻,應該有點貼切,但還不象南方形容的那樣,于是便說︰「不至于吧,這個公司我認真研究過了,起薪3000元,算是本市招聘行業中較高的了,從這個城市消費水平看,也不能算低。再說,我也不是房奴,慘不到那種程度。」
「切,你那是自己給自己找平衡。你想想,你應聘的既不是銷售,也不是財會,雖然表面上講是技術人員,其實,就是一個干活的,一沒有回扣,二沒獎金,家住棚戶區,有了工資,還不得貼補家用?買菜得用錢吧,買水用電得花錢吧,你老娘看病不需要錢啊,再加上養老保險、醫療保險金、失業保險,三險一金,一個月得扣多少?上班總得買身合適的衣服吧,雜七雜八,一轉身,那點錢就沒了。另外,你借我倆的錢倒先不用還,但如果我沒有失戀,這個月就結婚,你不得湊份子給個紅包,少了不行,誰讓咱哥們兒鐵呢,至少得500吧,你上哪弄去,還不得向單位借支,到時候不懶得領才怪!」
南方知道凌楓的實際情況,如果要還債的話,僅南方一個人,上班的第一個月工資肯定是沒戲了。這小子也夠損的,他還沒結婚,便把隨禮分子錢給算計進去了,看來是想結婚想瘋了,凌楓想。
「不過,你和我又有點不一樣,想走捷徑辦法倒是有的。」南方煞有介事地說。
「什麼捷徑?」白沙有點好奇。
「就憑他這張能夠對得起觀眾的臉蛋兒,如果和某些人似的,貌似白領,其實說不定就是個小三,活著靠的是臉白胸大,如果他想那麼干,傍個富婆靠個大款什麼的,那我可不敢說了……」南方象是在挖苦凌楓,同時不懷好意的瞅了一下那女的。
幸虧那女人正埋頭吃飯,看上去沒有什麼反應。
「凌楓為什麼這麼長時間沒有找到工作?什麼專業不對口,我看那都是扯淡,有個笑話,怎麼說來著,某公司招聘,幾百大學生爭相自報家門︰我北大,我人大,我交大,我浙大……突然,一女生響亮聲起︰我胸大!董事長一拍桌道,我錄取你了。」南方邊說,邊斜著眼看著那女的,「學學人家,小白臉這麼好的資源,別浪費掉了。」
南方今天算是和美女較上勁了,凌楓一看,要壞事,怕他再說出什麼不雅的話來,趕緊用酒堵住南方的嘴,端起眼前的半小杯酒,沖著他說道︰「喝你的酒吧,嘴越來越沒把門的了。」
半杯酒下去,凌楓立即感覺胃里火燒火燎的,有點往上來,他趕緊喝了一口水把它壓了下去。
這時,那女的已經吃完了飯,站起來匆匆向門外走,同時,以不屑的眼神回頭看了看他們一眼。很明顯,他們的話她已經听到了。
「看什麼看,再看我一巴掌把你踢出去!有點姿色的女人沒一個好東西。」南方還沒等那女的消失身影,狠狠說了一句。
「你是豬啊,手腳並用!」這家伙長的雖然有點丑,但滿嘴是笑料,凌楓和白沙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離開餐館時,經微涼的風一吹,凌楓感覺頭有些暈,他知道,自己不勝酒力,估計酒精快開始發作了。南方的酒量比凌楓和白沙大多了,由于心情不好,也有了*分醉意︰「兄弟們,我最近皮肉有點緊,哥幾個去洗個澡吧。」南方雖然人長得不怎麼樣,但很愛干淨,幾乎三天兩頭就洗一回,凌楓和白沙經常取笑他有潔癖。
「洗什麼洗,你還是洗點錢娶個老婆吧。」凌楓說。
「我倒是想洗錢,可這年頭,犯罪都不給機會。」南方無恥地說。
這時,已是華燈璀璨。
「愛了就愛了,別再自我懲罰……」忽然,一陳風送來一陣不怎麼地道的歌聲,他們知道,那是正在舉行的全市青春歌曲大賽的海選。
「這樣的人也敢上場,暈死了。」白沙說,「過去看看,是誰在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