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審稿的時間真漫長!足足兩個月後,朱夢玲才來電話。她告訴超平說︰他們出版社的杜總編要請作者他去面談一下。
超平問她︰杜總編對他的作品是怎麼看法?她說不知道。
她說,她們編輯室的同志討論了他的作品,意見基本一致——同意出版他的作品。
當然,她們覺得他的作品出版後會有爭論,但是,這種爭論有益發展,特別有益他們省的繁榮出現一個新局面;這也算他們編輯室終于放出了一顆「衛星」作品!
具體點說,他們覺得他這部作品對男女感情世界的探索是嚴肅的,是有現實意義的。有關的描寫也是適當的,看了這些描寫給人的是美感,激發的是健康的心理,沒有剌激人產生鄙俗、下流心理。
探討男女感情世界與幸福人生的關系這個主題,是當代文明社會的一個永恆主題。作者大膽地進入了這個領域,說明作者不同凡響!
大家還說︰作品的語言也有特色,心理描寫和人物對話都很能表現人物的個性,所刻畫的人物,為現代畫廊增添了新的藝術形象。
還有,作者把人物活動安排在當前我國正在進行的改革開放、發展商品經濟這樣的大時代背景下,表明了作者的膽略和氣魄……
當然,作品在謀篇布局和語言等方面還存在著不足。但是,這些不足不影響作者他這部作品出手不凡!……
超平听得心花怒放,心頭一陣陣快活地跳,隨後又百感交織……崇尚真正的藝術,真切關心人類感情生活,思考人類男女感情應該怎樣文明進步……動機聖潔,果然會得到好報!相信,將來也會得到讀者的理解和認可!
最後,朱夢玲說︰既然杜總編已經看過他的稿件,而對他們這些編輯也不表態,看來他與作者他的面談至關重要。
至于杜總編要跟他談些什麼,怎麼個談法,這很難說。
但是,她憑這幾年在編輯室工作的經驗,有個預感︰杜總編這很可能是重在了解作者他本人的情況,如了解他的社會關系,了解如果作品出版後作者他本人對社會反響的承受能力,等等。
「就作品論作品就行了,為什麼還要講究了解作者的這些?」超平大聲地說,聲音有點沖動、氣憤。
「這也不怪杜總編,你這部作品有特殊性。我告訴你的意思,也不是要你專門作什麼準備,而是提醒你跟杜總編說話時,大腦里有這個意識就行了。」
「那行吧,謝謝你了!」放下電話後,他心里還是有點不愉快,有那麼一點自己神聖的創作感情受到玷辱的感覺。
現實為什麼會這樣?真有點荒唐!就像明明看見人家拿著一支筆,卻還要人家用人格來擔保這是不是一支筆……
然而,出乎超平的意料,跟杜總編說話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他是個慈祥和藹的長輩。他用隨便聊家常的口吻跟他說話。
兩人東聊西聊,聊了兩人的人生經歷和對的看法,也聊了古今中外的許多事,對一些觀點兩人還是蠻投機、蠻共鳴的。
杜總編說,他搞是因為有一天,他忽然想起他解放初期那段大學生生活太有意思了……
超平說,他搞是因為八十年代初那幾年,他看了太多當時發表的作品……
當然,超平他也激動地談了他為什麼一個人留在內地,不去香港跟父母定居的想法——
他太驚訝中國正在發生的變化,他要跟蹤這些變化,去實現自己的理想,當然也包括實現自己個人的人生幸福!
他還告訴杜總編,他已經發誓︰他這一生,要通過包括創作在內的種種途徑,去「探索美好人性,追求幸福人生「……
當然,他也注意到︰偶有一兩次,杜總編睜大眼楮注視他,不知想了些什麼。
總之,超平他覺得自己談得很自然,沒有討好杜總編的故作,而且好像還跟杜總編交上了朋友似的。
談完,從杜總編辦公室出來一想,心里原來生這件事的氣,早不知到哪里去了。
不久,超平就跟老牛出版社簽訂了《幸福人生》的出書合同。
又不久,朱夢玲寫的《一位編輯的激動——介紹即將出版的長篇小說》在省報的文藝副刊上發表了。
再後來,出版社收到的《幸福人生》訂購單真不少。
再後來,當然是超平他真的成了本省的新人——他的名字和《幸福人生》連在一起,頻頻出現在報紙上、電視上。
他,被稱之為又一個「怪才」!
他,當然打了電話給田萍。果然,她高興地分享了他的快樂和幸福。但是,她只做他的「阿萍妹」的態度,看來是更不可改變了。
「超平。事情很明顯︰現在,你非常需要一個志同道合的女朋友在你身邊,這樣,你的生活才會更充實,你的事業才會更輝煌!
你講到的那個女編輯小朱,她那麼盡心盡力幫助你成功,她在上又那麼崇拜你,她又還沒有對象……她一定是愛上了你!你應該認真考慮這件事!」
「是像你猜的這樣。」他干脆向她承認算了。「但是,阿萍你不知道——盡管我跟她吹得來,幾乎無話不談;也盡管,她也像你一樣長得白淨漂亮,可當我跟她在一起時,只感到友誼,只想認她是我最好的妹妹;只有想到你時,我才有愛的激情!」
他干脆把自己最近一段時間的心理活動,向她匯報算了。現在,他有了這個勇氣。
「超平。你別這樣,這會耽誤你的!」她的聲音很著急,很不安。
可以想象,她已經憂著臉,甚至兩眼涌出了淚水。
「阿萍。我又讓你難受了,是嗎?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不愛你!」他的聲音也有點鳴咽。
但很快,她的聲音冷靜下來了︰「超平,你的《幸福人生》我看了,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認認真真看的,最近才看完。
我看出︰你把我和我母親跟你的事,還有你和古娟娟的事,用繞彎子的方式寫進了小說,盡管用了假名假地方,但許多感情上的東西,是真的!想不到,你能寫出那麼多感情上的東西!
你說,你這部小說出版後反響很大、很成功,我想這是真的!
但是,小說歸小說。在小說的結尾,你說你愛的應該是我,這也畢竟是小說,你不應該把它搬到現實生活中來!
超平,看了你的小說,使我更加想明白了——我跟你做一對,有很多不合適。
比如,你從文我從商,我跟你的共同語言會太少。
又比如,為了事業,我會經常東奔西跑,兩人經常天各一方,這肯定難滿足你那豐富細膩的男人感情,會太委屈你!
超平,請你不要怪我,我對你說實話吧︰我不愛你!……」
她越說越沖動了。她往下還說了什麼,他听不進了。
這次,他不僅感到心里慘,還感到心往下沉,沉到深淵,沉到苦海里了。
有一陣,他想掙扎,想往上浮。
又有一陣,他甘願沉倫,沉啊沉,沉到某一深處,他的心冰涼透了!
而就在這時,他竟有一種異樣的痛快,罵自己的痛快——好啊,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你自己選擇如此、追求如此,怎能強求人家?
如果你自己還要頑固不化,你就到你《幸福人生》的續篇里去追求她吧!別干擾現實生活中的她!……
「喂,超平!喂,超平!你在生我的氣,是嗎?」
「不生。」
「不生就好。你會很幸福的。你的事業一起步,就取得了如此大成功!以後……關鍵是一定不要再想我了!」
「好,我試著不再想你。」
「這就對了!超平,我馬上要出國到俄羅斯去。我們公司在那里設了一個辦事處,我去那里做負責人。
我可能要在那里呆蠻長時間。去那里,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會很忙。當然,我的生活會很充實。
超平,我想︰根據我們現在各自的情況,以後我們就少打一點電話了,你看行不行?」
「那行吧。」
「好,就這樣。你的生活已經陽光燦爛,今後一定會更加輝煌!再見!」
「再見。」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還是禁不住鼻子一陣酸酸的,眼楮慢慢流出了辣的淚水……
她跟他「再見」了。她在感情上遠離他而去了!他,當然也得在感情上遠離她而去。
而且,以後,他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听到她的聲音了。
他覺得心里好空啊,整個心好空啊……不,整個房間也好空啊,整個世界也好空啊!……
他從抽屜里,找出她寄給他的那張近照,湊近燈光再一次細看——
她站在那舉世聞名的萬里長城上遠眺。
周圍的山峰,是白皚皚的雪景。
她穿著件棗紅色風衣,雙手斜插在風衣的兩個兜里。
她清秀的臉上的表情,是一種美麗的嚴峻。
因微微蹙眉,她兩眼望出去的目光帶著深深的思考,像是看到了世界的嚴峻。
啊,她母親在她這個年齡是天之驕子大學生。她母親照的相,是跟同學們春游時,站在山坡上指著山下傻笑。
而她呢,卻沒她母親這般幸運,連續兩年高考落選。現在,她是在攻讀世事復雜的社會大學……
他這才想起︰她的創業生活,絕不會一帆風順的!
她會有痛苦有委屈……不然,她怎麼會在這嚴冬時節,一個人爬上萬里長城,去照這麼一張表情嚴肅的相片?!
她現在不願談戀愛,還沒有戀人。按她的脾氣,她有了痛苦和委屈,一定不會向他人訴說;她就沒有向超平他訴說半點。
看來,她是自己嚼爛消化了自己在生活中所遭受的那些痛苦和委屈,然後,振作精神不斷地向前進取!
她是一個多麼倔強的姑娘!
她的事業能有今天,是多麼不容易!在這方面,他理解她嗎?幫助過她嗎?
他如果想幫,又能給她多少具體地幫助?她現在最需要的,是事業進取進取!
現在,她又抓住了一個新的機會!她這樣安排自己的人生,是非常明智的!……
淚流夠了,劇烈波動的情緒平靜了下來。他不再感到心里那麼空了——再見吧,去奮斗吧,年輕的美麗的女強人!我深深地祝福你!
我也會繼續奮斗的!
他終于擺月兌了痛苦,放棄了愛情與事業雙豐收的奢望,開始了《幸福人生》續篇——《寂寞人生》的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