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吃完晚飯,我便開始收拾碗筷。
父親擺了擺手,說︰「大丫,你坐下,我有事和你說。」父親雖然是叫我,但我卻發現母親和哥哥也十分正經地坐下,就連弟弟和妹妹也十分知趣地離開了房間。
父親拉過炕上的旱煙盒,搓了一根又長又粗紙煙,然後用火柴點了半天才點著,使勁地吸了半天,說道︰「你們兄弟姐妹五個人,手心手背都是肉。」說著,父親舉起右手,張開手指,反復翻轉著。又說︰「咱家的條件,你也知道,能供你念完書已是不易,為此,你哥哥早早就下地干活了!」
說到這,哥哥把頭低得很低,好像他做錯什麼事似的。
父親繼續說道︰「你哥哥現在也二十六七了,別人家都娶上媳婦了,可是咱家窮呀!介紹好幾個都因為拿不出彩禮黃了,唉!」
父親停頓了一會兒,又接說︰「前幾天,別人給你哥介紹了咱村的老周家的三丫頭。老周家人不錯,三丫頭雖說有點毛病,但也是一個很好的孩子,人家要的彩禮也不多,才3000塊錢,這上哪去找這樣的好事呀!所以,我和你媽商量了,決定把這門親定下來。」
說到這,父親看了看我。
我低下頭,一直勁地拽著衣襟,仔細地听著父親說話。
「可是,3000塊錢,也是不小數目,我們家上那去搞這麼多錢呢?」
「前幾天,你三嬸來了,他們大隊書記的老兒子,叫什麼水,听說還是你的同學呢!」
父親好像在問我,又好像沒有問我。
我只好說了句︰「我不記得!」
父親沒有在意我說什麼,繼續說道︰「他托你三嬸來說媒!後天要來相親,人家是大隊書記,听說人家可富了。」
听到這里,我明白了,這是家里真要把嫁出去,要財禮給哥哥說媳婦。
我想都沒有想。就打斷父親的話。「我還不想找對象,更不想結婚,我還要上學!」
父親有些生氣,狠狠地說「上學,上學,就知道上學!學了有什麼用呀,能當飯吃嘛!」
媽媽接過話︰「跟孩子好好說嘛,你急什麼呀!」
父親說︰「好好說,好好說,你看她听嘛,都是你這個老婆子,養的好孩子,一點也不知大人的心。」
哥哥站起來,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嘴上說了一句「我不找,我來供妹妹上學!」
「你回來,你供個屁,還不是為了你呀!」父親月兌下鞋就往哥哥頭上打了過去。
哥哥一回身接過鞋,狠狠地砸在地上。
父親雙手抱著頭,「嗚、嗚」地哭了起來,邊哭邊說︰「你們——都——不听話,養這麼多——孩子——有什麼用呀!」
媽媽也陪著掉眼淚。
在我的記憶中,盡管父親常受人欺負,但這還是他第一次哭泣。以前因為家里窮,每到青黃不接時,父親都要在半夜出去偷生產隊的玉米,然後,把玉米藏在後院柴火堆中,連續一個多月,家里除了喝玉米粥,就是啃玉米,到現在我一听就玉米就反胃。記得有一年那是在五、六月份,家里早早就斷糧了,新的玉米才剛剛長到一尺多高,家里靠生產隊的發放的返銷糧(是指糧庫里發了霉的玉米)和野菜來充饑。有一天,我早上起來,就听人們吵吵嚷嚷的,等我隨著人群來到生產隊,發現父親蹲在石磨下,雙手帶著亮晶晶的手銬,旁邊站著兩個穿白衣服的公社人保組的同志,听人們說我才知道,父親去糧庫偷糧食,讓人抓住了。我想起來,幾天前,弟弟妹妹餓得直哭,大聲嚷著要吃大餅子、要吃高粱米飯,因為這事,媽媽還把弟弟打了,父親一定是看弟弟妹妹餓得受不了,才去偷糧食的。看到這個情景,剛滿12歲的我,當即扒開人群,沖到兩個人保組同志面前,大聲地問道︰「你憑什麼抓我的爸爸,你有什麼權力這樣對待貧下中農。」
「誰家的孩子,趕快帶走,不要影響公務!」人保組的同志不耐煩地用手指著我說。我上前幾步,抓到那個人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個人疼得直咧嘴,舉起另一只手就要打我,旁邊的生產隊長趕緊把我拉在身後,讓別人把我領走。
在我走時,我看見那個人狠狠踢了我父親一腳。我大聲喊道︰「人保組還打人,人保組打人了!」喊完了,我還指著那個人說︰「我記著你了,等我長大了,要報仇!」
事後,父親被帶到公社,關了幾天就放回來了。回來時,父親抱著我說︰「丫頭,你要好好學習,給爸爭口氣呀!」
在那樣艱難的歲月,沒有見過父親流過淚。如今,因為我而哭泣,因為我不听話而哭泣,我心里十分難受,眼淚也流了下來。
這時,弟弟妹妹跑了回來,最小的弟弟王帥邊進屋邊叫著︰「媽媽,給我5塊錢,明天學校要交書費。」大一點弟弟王力也說︰「我也要交書費。」妹妹采亦也跟著說︰「我也交。」
听到這,父親大吼一聲,「都給我滾!」
首先,是妹妹采亦「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接著,兩個弟弟也跟著哭了起來。
我擦了擦眼淚,從衣兜中拿出20塊錢,給了弟弟妹妹,並說道︰「別哭了,快去寫作業吧!」
弟弟妹妹小心翼翼回到里屋,我無言地走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