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朱家府院不同,這時候的朱元亨有更多的底氣,他要憤然一搏。只見凝神一笑,道︰「該來的總會來,要麼殺出生天,要麼灰飛煙滅。眾位定奪?」
這有什麼好定奪的?你丫都穿成這樣了。眾人心里暗想。面上不作表示。
這時,花仙子道︰「朱家善人,你可曾見過那斗篷客的形狀。」
「沒有。」
「那就說不確定是鮫奴咯。」
「鮫客到,鮫奴必反。」
「我在估算鮫客的戰斗力。」
「非一般家奴可比,但我輩又非其可比。」
朱元亨說得明白,眾人都想自己能單挑幾個家奴,四個,五個,然後半數鮫客,兩個,三個。總共有多少鮫客呢?不知道,我輩又有多少呢?確是數得清楚。
以逃回來的幾個家伙描述,那怪物可是漫山遍野,萬劍攢殺一人,
想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可這享受不得是自己不是。哪有這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自己覺得不痛不癢的。事實上,是極大的舍不得。越是舍不得,這心就越痛越癢,越是舍不得。
舍不得而舍,就有被割的感覺。試問,誰想被割呢?莫名的痛感在蔓延。
…
沁蘭澗。
兩人一馬,一男一女。男的是朱方文,女的是墨姬。清風料峭,掀動衣衫,忽忽有聲。
「我曾想過無數次,在這個地方听你講大海洋的故事,多美好的夢啊,我以為這終究是一場奢望,沒想到,此時,此刻,你就在我身邊,我就在這沁蘭澗,可惜。」
野樹森森,明月皎皎。無聲感嘆。烏衣女子盤腿而坐,斜倚在朱方文懷中,仍是睡著了一般。
月白皎皎,野樹森森。
這樣的夜,這樣的月,夜如混沌,月滾圓輪。一池澗水愣是一絲不動地匍匐著,仿佛有誰說話,它在靜听。
花開花落,朝露夕輝,都不過凝視之間,倏忽而過。
倒是那往事歷歷在目。
也是個月圓之夜,卻不是這荒外野地,而是在蘭沁坊,媚兒塢。天井大堂。
鴇母姚媚兒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個披掛了許多彩色的許願樹,大聲嚷嚷著︰「還有沒有更高價?三十六鎰一次,三十六鎰兩次……」
「等等。」一人叫喊。像這種時候,除了報價之外,說出等等兩個字就顯得業余。這不是約會,等不及。但這個人有點例外,他說等,是有人給面子的。
喊「等等」的人正是白衣勝雪的朱方文,朱家二公子。
姚媚兒見是朱家二公子,就頓了頓。但如果她多說一句話,就算破例。例子不能破,就像規矩不能壞一樣。
她頓了頓。
朱方文很快走向了她,溫沿河語道︰「只這競價忒沒意思,爭來爭去,未免傷了財氣,我立個新招兒,不知道大家願不願意捧場。」
拍客之間頗有與他相好的,就起哄道︰「二公子說得有理。」
群聲附和。
這時,朱方文轉身向姚媚兒微微一揖,道︰「大姐允得不允得?」
姚媚兒是拍主,當然得有她的同意,這競價才能停下。風月場上呆久了的人,最是善于察言觀色逢場作戲。姚媚兒何等精明,噤口道︰「李公子意下如何?」
這李公子正是剛才報價三十六鎰金的主兒。
他對朱方文雖不熟稔,可也慕名許久,揚聲道︰「既然二公子有意,李某願意奉陪到底。」
「好,眾意難排,二公子請現高明,然後各位再作定奪。」
「高明稱不上,我以為這競價拼得就是錢多,拼來拼去不免傷了大家和氣,便宜的倒是只有大姐一人。我就不高興了。」
「二公子又來取笑我了,在這蘭沁坊里討生活,都是蒙著各位公子哥照顧,有這麼一次便宜我老妖精的,難道公子也不放過?」
眾人哈哈一笑,這姚媚兒服起軟來,還不忘貪便宜。
「放得當然放得,只是一人一張口在這喊多沒意思不是。眾位願不願意賭馬,賭馬勝者即佔今日頭籌。」
在座多為紈褲子弟,吃喝玩樂樣樣瀟灑,卻說那坐騎也都是也都是一等一的良駒。
一听這賭馬,都來了興致。揮金如土為與美人共度良宵自然是好事兒,如果再把自己的坐騎炫耀一把那就是錦上添花啦。
「怎個比法?」說話的正是李公子。
「此去海岸,不過十里,我等打馬而去,踏海而歸,先回而馬蹄濕者為勝。」比得就是馬速。
「好主意。」
「不好。」說話的是姚媚兒,別忘了她才是拍主。拍主說不好,任誰說好也沒用。
「怎個不好?」
「你們跑來跑去,就把我家姑娘拎走了,我落個竹籃打水啊。」
「少不得你的。」
「怎個不少!」
「凡參與者皆備金十鎰。你說少得不少得你的?」
「這個……這樣看眾位工資樂不樂意了。」姚媚兒會心一算,至少得有四個參加,雖然就她估計參加的不會少四個,但她還得眼見為實。
「這競價之余,又添了一個彩頭兒,好事,妙見。我李某應承了。」說話的是李公子。
李公子之後又響起一片應承之聲。
「那落敗的呢?」姚媚兒不無憂慮,這些都是富家子兒,會打會鬧,萬一冒出來個耍賴的,沖了財運。
「那就有勞大姐破例犒勞我們一頓白飯如何。哈哈∼∼」有人道。
「好。」姚媚兒想都沒想就說,這其中的機要她不想也明白,抽獎費如此高昂,大獎的只有一個,設置一項參與獎也沒什麼。重在參與啊,不過她接著說,「可由不得公子哥們圈圍子。」
所謂圈圍子就是這指定甲乙丙丁任你挑,但不能挑甲乙丙丁之外的。娼妓一業最為復雜,有被租佔的,有年租又有月租,這被租佔的可亂不得來。完全看人行事。
眾人都是一笑。紛紛走得那蘭沁坊出來。
姚媚兒並沒有跟出來,她在數報名參與的年輕哥兒們,名字越多,越樂得花枝亂顫,看得天井大堂里沒幾個人,竟哈哈大笑起來,猶如鼓足了的暴雷一炸。
這由蘭沁坊到海岸,只有先轉到西城的南關,就只有一道直直的大路通過去。
群聲喧嘩,馬嘶瀟瀟。可在白衣勝雪的朱方文回憶里,那也是如此的靜謐,任何聲音都不曾入耳。他只是有意炫耀一下自己新得的良駒阿爾法。
此駒白蹄白尾,周身微藍亦微白,鬃深如墨,鼻挺上一抹玄煞,雙目常閉,睜開的時候,確是兩朵艷色紅花般的詭異。
朱方文只手凝出藍魔球,隱為無形無色,輕輕向前一送,便如被挑著一般,逶迤而去。
背後的風,向背後倒退。這才是速度。黑暗中,仍不能迷途。這才是光明。
眾人回到媚兒塢時,朱方文已經飲過一盞茶。
良駒雖然善于奔跑,可前面是一望無際的海水,它們昂首大嘶,就是不沾一下。是以尋余就能跑個來回的路程,耽誤了諾長時間。
朱方文也不得意,眾人也不氣餒,均是哈哈一笑。各逞豪闊,出了那十鎰之金。
第一次見墨妃就是這個樣子。
還有第二次,不消多言,來此地就是為了她,听完那個大海洋的故事。那片神秘的遠海竟然流傳著許多不可思議的悲淚歡歌。
他知道,墨妃有著無邪的童年,每逢月圓之夜,就浮出海面唱起歡快的歌謠,大海滔滔,滔滔亦如阿哥阿姐眉開眼笑。她說蒼茫大海深處就是故鄉了。
那麼怎麼才算深處呢?要多遠。
近海太渾濁,越過這片渾濁的海域,就是我們的故鄉。在那里,在深深的海底,有我們的家人,有我們的游樂場,有我們的祖先,有我們的一切。
那很遠,不是嗎?
嗯,是很遠。對于一條小魚,從海底浮上海面都需要一天一夜的時間,然後再花一天一夜的時間返回去。
這麼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還很多。我們經常玩尋找火龍子的游戲,誰找到一個火龍子,就刻上自己的姓名。火龍子散發光熱,並不難找,可是容易找的都被刻上名字了呀,已經刻上過名字的就不算新找到的。最後越找越遠……
…
此時,朱方文再次凝出藍魔球,只手托起,如同一朵藍蓮花,馨香四溢。映著一輪圓月的沁蘭澗之水也照見了它的光影。
碧波中,一藍一白,一大一小。
再次化為無形無色,輕輕一送,那只能他見的藍魔球如一團魅火游移出去,朱方文將墨妃扶到馬上,牽引著靜靜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