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不再飛翔的時候,他感到了徹入骨髓的痛楚。
最後一眼的白素素的慘樣,讓他覺得很愧疚。是他把白素素害成這樣的。他決定晚上去慰問一下白素素,並當面道歉。他挑了個月色朦朧的時機,爬上高高的院牆向里望,窗戶開著,他看到了白素素。她坐在那里,仿佛擺月兌不了椅子的束縛;她聲嘶力竭地狂喊著,可是他听不到一點聲音。
她明明在喊啊,喉嚨都扯得變了形。可是他听不到什麼。他懷疑自己被一摔摔得耳聾了,就撿了一塊小石子扔了出去,當當,石頭與石頭地面相撞,聲音很脆,他听得見。
白素素,你在喊什麼,為什麼我听不見,梁朝望心里疑惑。再次爬上牆頭,白素素的衣衫不再華貴,而變得襤褸可憐,頭發如攪亂的雞窩,她好像變了一個人,變成了乞丐,變成了瘋子。而這種變化,只有半晌的功夫。
窗戶里面,白素素依然的狂呼亂叫。她的口型說明她在狂呼亂叫,可是沒有聲音。房間里似乎只有她,沒有旁人。梁朝望壯著膽子,翻過了牆,偷偷模模地走向那個窗口,他看得更仔細了,房間里四壁輝煌,點滿了蠟燭,只是只有她一個人。
白素素也看到了他,更加狂呼亂叫,掙扎著。這時,梁朝望才發現這個嬌弱的兒時玩伴被綁縛在了椅子上,繩索很細,卻似乎怎麼掙都掙不斷的樣子。
椅子和地面相撞,發出 當 當的聲音。可是,為什麼听不見她的吶喊呢。她或許著了什麼魔咒。如果是這樣,那麼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他而起了。
白父為什麼這樣虐待自己的女兒呢?這個可憐的剛才還和自己說說笑笑的姑娘。
不管怎樣,整件事情因自己而起,梁朝望決定救出白素素。
他戰戰兢兢地尋找房門,出乎意料的是,這里沒有人把守。很輕易地,他推開房門,用燭火燎斷繩索。掙扎和狂呼亂喊的白素素忽然變得松軟,像是一灘淤泥一樣癱瘓在椅子里,似是持之不竭的吶喊耗盡了她所有的氣力。梁朝望心懷忡忡地看著憔悴損傷的她,如此可愛,又如此可憐。倘若今生今世,我要保得她周全。
他再不詫異,匆忙蹲來,將癱瘓之人敷在自己背上,匆匆向外走……無論怎樣艱難,他們還是翻出了院牆。
場景切換,海邊,小舟。
海邊不那麼喧熱,多幾分清爽和安靜,安靜之中,有幾聲人語,那是捕獲晚歸的漁人,他們看到一個人影匆匆地背著什麼駕舟出海,仔細辨認,竟然認出那是梁朝望。
既然是梁朝望,就沒人在意。一個破落戶,沒人的女兒願意嫁給他,遲早斷子絕孫。
梁朝望輕輕地將她放入舟中,蕩起槳櫓,向海中劃去。他並沒有劃得太遠,依然望得見陸上的燈火。他取了海水為她擦洗額面,輕輕地呼喚她的名字。
仿佛旭日初升一樣,她睜開了雙眸,不再有白日神采的雙眸。兩片眼瞼像是波上浮萍,無力地翻覆著。
她咳了一聲,她說,這是在哪兒。
他沒有回答,而是問,他們為什麼那樣對你。
因為愛。她說。說完之後,就再也沒有喘息,昏迷了,睡著了。他再怎麼喚,都喚不醒。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
他也睡去了,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早潮把小船帶到了岸邊。他醒來,發現她也醒著,張著雙眼,身體一動不動。
送我回去。她說。
為什麼?他們那樣對你,難道你不怕。他已經習慣了問為什麼。
要麼帶我走。她又說。
去哪里?
你還記得答應我的嗎?我們去尋找通天塔林和海底宮殿,找到了就住在那里。她說。
找不到呢?
找不到就一直找。
他不同意,我不會去的,梁朝望說,我還有孤零零的母親,你沒有。
那你送我回去吧。她說。
不,不可以,他們那樣折磨你……他們那樣對你,真的是因為愛嗎?
她沒有回答,她流淚了,眼瞼變得像一對門簾,遮住了什麼。不,不,那不是愛,她似乎要這麼說。又似乎有更多的話要說。
我去的時候,听不見你在里面喊什麼。他接著問,他好奇了,一幢魔力的事情擺在他的腦海里。
嗯,她點了點頭,不過沒有再說什麼,停了一會兒,她還是接著說,發生了很多事情,以後慢慢講吧……你要救我……
白素素忽然聲嘶力竭地哭喊起來,嚇得他怔了一下,怎麼……怎麼救?
帶我走,帶我遠走高飛。不同的青春期女孩有著共同的隱秘的願望,來一個超人,帶她走,帶她遠走高飛。可是年少的梁朝望還不是超人,他唯一的一次飛的經歷是昨天被人像擲鉛球一樣擲了出去。
他沉默了,他的沉默並不代表答應或者拒絕,而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自卑。
她忽然站了起來,像一株秋天破敗的盆景,她開始剝落身上的破敗衣衫,露出皎白的玉體,沒有一絲嬌羞,也沒有半點可憐,惟有的是決絕和肯定。她剝完了自己,又開始剝他的衣衫,魚皮衣又輕又柔,在她手中細細地握著,被海風吹過,炎日曝曬的肌體呈現與他年齡不相稱的健碩。她將他剝得一絲不掛,也將自己剝得干干淨淨,然後伏在他的身上,她輕輕地咬他的肩頭,咬他的腮後……
海水嘩嘩地拍打著沙岸,旭日越來越明亮。
激烈的顫動之後,他又昏昏地睡去,夢中一個小宇宙,不停地回還激蕩,越是歷久,越是迅疾。轟然一聲,將他炸醒,仿佛經歷了千年之約,他虛汗淋灕,像是迷失了一樣找不到自己。他強自要辨認周遭的事物,怎麼辨的清楚,混沌一片,無比的混沌,什麼都分辨不出。啊!這是哪里。他無數遍地呼喊,似乎喊破了喉嚨也無人答應,他隱隱地听見了海潮的聲音,他隱隱地看見了旭日的光影,可是想在看清楚一些,听清楚一些,已然不能夠。他掙扎著,卻又是渾身沒有氣力,動彈不了。啊,這是哪里?他問了一遍又一遍,沒有回聲,他又昏昏地睡去。他夢見了激蕩的小宇宙,越來越迅疾,接著爆炸,醒來,掙扎,找不到方向,找不到自己,迷失……循環……
他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無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