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磚廠坐落在龍騰嶺西北方向一片寬闊、荒蕪、比地面略有些凹陷的地方。背後是遠近聞名的龍山的山頭。離山較近,一下就能看到它那直入雲霄的磅礡氣勢。幾十丈高的煙囪正冒著裊裊騰騰的煙霧。四周沒有圍牆,老遠看見排列有序的一行行土坯和一溜溜出窯的紅磚青瓦。滿載著磚的大小車輛,已經魚貫而行在柏油漆路上,卷起一陣陣塵土,各奔東西了。正在裝磚的、沒攤上號的車輛繼續擁擠著,加上運土的,月兌坯的,往窯內送坯的,窯外拉磚的,人頭攢動,熙熙攘攘,人歡馬叫,一片熱鬧。說來就來,耿桂英把錢放進大衣櫥內的被子底下,就直接來到磚廠。她在忙忙碌碌的人群中找著了正在指揮著裝車的年輕精干的副廠長——李二柱的得力助手大成——簡要說了一下。忙忙活活一臉汗濕的大成,不知又要干什麼去,就隨便給她安排了個從窯里往外拉磚的活兒,一邊回頭說著什麼,一邊扯腿匆忙地朝那邊的一溜磚房走了。那里是磚廠辦公室。耿桂英二話沒說,跟上一輛剛從窯里出來拉磚的地排車,和兩個年輕的姑娘說了幾句什麼,就消失在忙碌的人群中。大約過了一個鐘頭,李二柱騎著自行車進了磚廠。他慌慌張張地把自行車隨便立在一邊,就往里走。走了幾步站住了,撒開焦急的目光掃了一下正在忙碌的人們。目光停在一個地方,眉頭皺了起來,快步走了過去。他來到一個正在卸磚的地排車前站住了。「大嫂,這活是大成安排你干的?」看著耿桂英一臉的汗水和滿身的塵土,他又著急又生氣地問道。「二柱,這麼快就回來了。買魚的走了?」她好像沒听到他的話,一邊卸著磚,一邊像聊天似的扯著旁的。「大嫂,你就別給我打岔了!快告訴我,是不是大成讓你干的?」看他那個陣勢要去責備大成。耿桂英卸完最後幾塊磚,拍打了一下手上、身上的塵土,回頭對李二柱說道︰「不是。是我自己願意干的。二柱,你看,」她指了一下剛從窯門洞里出來拉磚的幾輛地排車,「那些姑娘、小伙子們能干了,大嫂干不了嘛。再說了,我頭一回來磚廠干活就挑挑揀揀,別人會咋說我?」「你能跟他們比嗎?他們年輕有力氣。你沒干過,一天下來,非累垮了不可!快別干了,要干,我再給你找個輕省活。」他拉架子要走。「咋拉?嫌大嫂老了,不中用了是嗎?」耿桂英開玩笑地說。「大嫂,干這活,要緊要忙起來連跑加踮,一直到運完這一窯磚。別說是你,他們年輕的還累的腰酸背疼呢!」「要不,你就是怕文清知道了,說你欺負大嫂。」她仍然開玩笑地說道。李二柱和文清搞對象的事,她前幾天听說的。「大嫂——!」「二柱,別爭了。大嫂這身體不是糖稀吹的。快忙你的去吧。魚塘有買魚的,磚廠里又這麼多買磚的,別耽誤了人家的事。我去了。」說完,她跟上剛才卸完磚的那輛地排車,頭也不回地進了窯洞。李二柱無可奈何地一甩手,生氣走了。拉完那一窯磚,下班了。耿桂英回到家里,洗了一把臉,用毛巾擦著,衣服還沒來得及換,丈夫生根回來了。「沙場啥時候開工啊?」她問。「還沒定下來。」「為啥?」「錢還沒有湊夠。」生根抬起頭,神情憂郁又略帶一絲疲倦地說道,「村里為了多買幾部皮帶運輸機,幾個人在四處借錢。準備好了就開工。」她看了看丈夫,遲疑了一下,放下毛巾,開開靠牆的立櫥,從被子底下拿出在李二柱那兒借來的那1000塊錢。「這是1000塊錢,你拿去吧。」生根微微一怔,看了一下他手里的錢,沒接,抬頭疑惑地問︰「這錢哪里來的?」「噢,是我今兒給二柱借的。村里要建沙場,我知道要花不少錢,就提前給二柱借了1000。」她賢淑地說完,笑了,「借錢的時候,我給二柱說好了,我去他磚廠干活,他用工錢頂這1000塊錢的賬。啥時候頂夠了,他再發給我工錢。開始,他不同意,我硬去上了班,他也就沒辦法了。」最後,她禁不住又笑了。在磚廠,李二柱執意不同意用她工錢頂賬的那一幕,又很有意思地浮現在她的眼前。生根這才注意地打量起剛從磚廠下班回來的妻子。被汗水濕透的頭發還有幾處打著綹,剛洗過的濕潤的臉頰上閃耀著汗水長時間浸泡的紅光。衣服上依然隱隱散發著磚窯烘烤的氣味,磚的氣味,土的氣味。他站在那兒注視著妻子,抑制不住感動的情感,眼楮濕潤了。「還愣著干啥,快拿去吧。村里不是急等著用錢嘛。」她意識到了什麼,笑著親熱地催促道。生根接過錢,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妻子,走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