摁下葫蘆瓢起來 第四十九章

作者 ︰ 孫士平

第四十九章發根退伍回來,給家里帶來了很久未有過的熱鬧氣氛。妯娌幾個,留根、保根和文清都從沙場回來了,各自拿到了發根買來的禮物,互相比看著,炫耀著,評說著,夸獎著發根想得全面,做事周到。特別是張鳳雲,因為給她買了一雙長這麼大也沒穿過的半高跟牛皮鞋,高興地嘴里不知說什麼好。穿上皮鞋,扎上圍裙,第一個下了廚房。又燒水又炒菜,連煮帶煎吱吱啦啦鍋上鍋下她全包了。吃完飯,左鄰右舍听說了,前來看望,這個問長短,那個問方圓,一直到晚上沒斷人。羅青海看著絡繹不絕應接不暇的鄉親們,少有的興奮情緒被那一張張笑臉擁托著。他感到愉快、舒服和說不盡的光榮、自豪。他喜歡這種人來人往的親切熱鬧場面。親切熱鬧場面的背後,是人緣的極好體現。這其中的一部分是兒女們給予的。雖然發根在部隊沒混上個一官半職,衣錦還鄉,但是那個至今還掛在門旁的令多少人羨慕、崇拜、向往的「軍屬光榮」的紅牌子,也的確讓羅青海這個軍屬「光榮」了十幾年。他每天出出進進,進進出出,抬頭有意無意地看上一眼,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滿足和歡愉,這些別人是體會不到的。現在,兒子復員了,他依然有那種曾經有過的心滿意足的情感。第二天,天剛放亮,羅青海照例起來了。開開房門,第一眼就看見復員回來的兒子在給馬兒撈涮著青草。他挽著袖子,敞著懷,露著有些褪色的橄欖綠背心,臉上略有一絲冒汗的紅光。看樣子,他早忙活一會了。「爹,起來了。」發根親切地招呼道。「你才回來,回屋歇歇去吧。這些活你不用管了。」他答應著來到院子里。「不累。」放下撈草的笊籬,他又模起旁邊的鐵篩子,盛上剛剛撈涮好的青草,倒進馬槽里,抓上飼料,攪拌了幾下,提著篩子走出了草棚。「爹,我听文清說,咱村里建了個沙場,挺紅火的。昨兒晚上,我給俺大哥說好了,今兒我去沙場報名干活。」「你先歇幾天再說吧。」「沒啥。裝沙這活我能干了。再說,我閑在家里也沒事干,出去干點活,也好熟悉一下村里的人。」羅青海沒再阻攔。發根放下手里的篩子,扛起預先準備好的鐵杴,去了沙場。偌大的院子寂靜下來。兒子喂好馬,這不用他忙活了。羅青海轉過身來,準備掃一下院子,院子也拾掇得整整齊齊,干干淨淨。什麼都不用干了,他反而感到一夜睡眠的疲憊。他習慣地從褂子兜里掏出煙袋,一下下挖著。眼楮下意識地瞥了女兒們一個個關著的房門,猛然想起來,他們該去沙場了。走上前才想喊,一陣濕涼帶著夜間頗有些凜冽之感的秋風牽起他的目光。仰臉看了一下天,頭頂上灰藍帶有一絲薄霧的天空,飄曳著幾塊灰白色的雲彩,天已經完全亮了。但離村里規定裝沙的時間還有些過早,他站住了。裝上煙,他又掏火點上。「發根,發根,發根起來了嗎?」高來福腳步比平時略快地進了院子,一臉的高興笑容,「昨兒,我听二柱說發根回來了,想找他說說話,一直沒抽出空。今兒一早,我起來就來了,臉都沒洗!」「啊,發根不在家,起來去沙場了。」羅青海拔出嘴里的煙袋,往前迎了兩步說道。「 ,發根還挺積極呢。復員一回來,就去沙場了。」他開玩笑地說道。「好,那我去沙場找他吧。」「不抽一袋啦?」「不啦。」高來福背起手,探下背,邁著領導才有的四方碎步,四平八穩地走出了羅家大院。他沒急于去沙場找發根,而是又回到家里。也不曾見他做些什麼,這屋走到那屋,轉悠著,尋思著,帶點兒有事要做的坐立不安。最後,平靜下來,提壺倒上水,洗了一把臉,打上肥皂,還刮了胡子,又翻箱倒櫃挑選了一身洗得干淨的青布褲褂換上,對著結婚時老伴娘家陪送的唯一一件上面落滿灰塵的大鏡子,仔細照了又照。一向被他視為艱苦樸素的象征的一身青,今天左看不順眼,右看不滿意,沒有比這再好的衣服了,只好作罷。他又拉開抽屜,拿出大前門香煙塞進兜里。看那陣勢,要去接見外賓似的。從來沒見他像今天這麼要好的老伴,覺得里邊另有蹊蹺,問他干什麼去,他嘴上說有事,事沒說出來,抬腳出了屋門。背後老伴跺著腳罵開了,年輕不要好,老來俏開了。老伴這一罵,他反而高興了,說明這身打扮不同往常了。他這樣打扮干什麼去呢?去見發根。這麼一看,大概兩人有種什麼特殊的關系吧。這要從發根當兵說起。發根每次回家探親,自然少不了親朋好友們來敘家常,天天門庭若市,熱鬧非常。這氣氛當然少不了湊熱鬧、愛說笑的高來福。發根在外當兵,走南闖北,讀書看報,可以說是經多見廣,無一不知,無一不曉,大到天文地理,國家大事,世界局勢;小到民族風俗,三綱五常,婆媳吵架,奇事怪事,一說一套。這對從來大門不出二門不到的高來福來說,只有豎起耳朵听的份。兩人自然成了情投意合的知己朋友。過個三天五天,高來福極其恭敬地把發根請到家里,還要單獨請教呢。往後,發根每每回家探親,毫無疑問是高來福家中的座上客,招呼老伴拿出自己平時舍不得喝的陳年好酒和大前門香煙招待他。當然談的還是那些新聞、奇聞,直至深夜。等發根一歸隊,帶到茶余飯後,這些新聞、奇聞通過高來福添油加醋這麼精心一加工,精彩極了,引來了不少老少爺們們圍在他的膝前身後,全神貫注地听他比手畫腳一驚一乍滔滔不絕地演說那些所謂的「國內外新聞」。人們當然知道這些新聞來源于發根,但對他們來說還是第一次听說。不過,今天他不能再把听到的新聞向人們逐一演說了,因為發根退伍回家永遠不去部隊了。再有,就是兩人單獨在一起時,發根那整潔嚴謹不同凡響的軍人風紀弄得高來福好不自在,老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似的身體不知不覺往下縮。再低頭瞧瞧自己土里土氣不成體統的打扮,自卑、難堪簡直無地自容,好像根本不是一個世紀的人。今天,高來福非要改改往日的寒酸相,經過一番刻意的修飾,一身煥然一新令人刮目相看的氣派出了院門。走到街面上,旁人笑臉相迎充滿敬意地給他打招呼時,都說他變樣了,他高興了,滿意了。眾人的眼光是雪亮的。他把這句話用在了這兒。接著,步子邁的更慢了,更方了。呸,還吐了一口圓悠唾沫呢。正心情舒暢地走著,一個怪異的念頭扯住了他的腿。借這個機會,何不去村里的幾個廠子轉轉,看看有沒有要解決的問題和困難。沒有,作一番籠統的指導也是可以的。叫他們瞧瞧,眼前村長的言談舉止、衣著裝束與往日天壤之別了,不是吃干飯的。又邁開了方步。抬頭一看,貂場到了。從貂場轉到養雞場、養豬場、木料加工廠,最後又去了李二柱的磚場、魚塘。走一路,詢問、指導、安排一路,快十點了,才轉悠完,帶著那樣舒暢、得意又心曠神怡的興致去沙場找發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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