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此時的文秋沉著而鎮靜,抬頭看著他,臉上閃現出認真、嚴肅、深思熟慮的神情。「小昆,你把我看錯了。」她說。他扭臉看著別處,沒說話。「你天天見我愛打扮愛漂亮是嗎?我是愛打扮愛漂亮,不能因為這我就得嫁個有錢的男人,滿足自己;你現在沒錢,應該說啥也沒有,你就沒想過將來自己也像別人那樣掙很多錢,啥都有,過好日子?你沒錢,你就甘心情願這麼下去?破罐子破摔,窩窩囊囊一輩子?」「我不想破罐子破摔,窩窩囊囊,可我又有啥辦法。」月光下,他一臉心灰意懶無可奈何的痛苦神情,轉頭說道,「學沒上好,手藝沒學到,錢沒掙來,我憑啥跟別人比?別人干啥啥掙錢,我一伸手就倒霉,你叫我咋辦?」「小昆,你要知道,你已經不是從前的小昆了,長成大人了,懂得該咋做人。」文秋的話含著誠懇、友善的責備和發自肺腑的由衷諄諄告誡,「再說,世上的錢不是光給別人準備的,只要你趴下膀子好好干,沒有掙不來的錢,沒有過不好的日子。不肯下力氣,光等天上掉饃饃,躺在床上做美夢,啥事也干不成。」「這個理兒我懂。我不知道想了多少遍,可我就是不明白,別人沒吃的苦我吃了,別人沒受的罪我受了,別人沒倒的霉我倒了,別人沒遭的秧我遭了,到頭來還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你說,老天爺爺為啥有眼無珠把我看成是晚娘生的?」文秋看著激動的小昆,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同情感動的情感,及至又被另外一種強烈的沖動湮沒了。她今天要和小昆好好談談。同時,她也感到自己成熟了許多。然而,一觸及到眼前的現實,文秋卻難以保持那種心情,略帶一絲氣憤反感地盯著他問道︰「你為啥這麼看我?」「不是我為啥這麼看,這是事實。」他這句簡短的話里透著一股子任何人不可爭辯的固執。「我沒有你那樣的曲折經歷,也沒有自己單獨生活過,我只知道腳下的路要靠自己去走去闖。你現在年齡不大,掙錢的機會還在後頭,你干嗎這麼怨天怨地,瞧不起自己?」「瞧不起咋樣?瞧得起又咋樣?」他感到她的話對于自己來說已經無所謂了,他甚至感到有些可笑。但他沒有笑出來。「小昆,我的話你可能听不進去。」她現在顯得平靜了,但語言的分量卻沉重了許多,「我覺得你不應該這樣下去。你可以將就、湊合、糊糊弄弄一輩子,可你二叔還要活下去。他要靠你活下去!」提起二叔,小昆沒話了。他瘋瘋癲癲又憨又傻,生活幾乎不能自理,常常因為瘋病犯了弄得渾身髒臭,扯壞衣服,摔盆子砸碗,一塌糊涂。幾年來,他離不開小昆的關心和照顧。小昆也是盡心盡力一如既往地關心和照顧著他。這也是小昆的父親彌留之際千叮嚀萬囑咐的遺托。離家出走後,他不知道二叔是怎麼過來的。面對現實,他承認他對不起二叔,他辜負了父親的遺托。但是,他希望九泉之下的父親能寬恕他、原諒他,他這是被逼無奈。那麼,自己混到這種糟糕的地步也是被逼無奈嗎?他又感到慚愧、內疚、無地自容。他痛苦了。他慢慢抬起臉,央求的目光看著文秋。「文秋,你說我該咋辦?」「剛才,我說過了,你應該好好干活掙錢養活你二叔。」她依然是剛才那個神情和口氣,「現在,咱龍騰嶺建起了沙場,你可以到沙場里來干。這樣,既不耽誤你掙錢,還能照顧你二叔。」「沙場會要我嗎?」「肯定要!」「是嗎?」小昆亮起了眼楮。文秋也高興了。「俺大哥說了,凡是在外頭干臨時工的全部回來,有幾個要幾個!不光咱龍騰嶺的,連外村的都要。只要你願意回來干,我先給你探個信兒,說準了你再回來,行嗎?」「文秋,真謝謝你了!」「咋,兩年不見學文縐了。」文秋調皮、挪揄地說道。小昆黑瘦時常掛著惆悵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好意思的笑容。魚塘對岸,隔著稀疏的樹影,遠遠看見村子里的一盞盞電燈幽暗閃亮。如銀的月光下的魚塘里、草叢中,不時地傳來青蛙慢悠悠的幾聲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