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給姥爹的牌位上香,女乃女乃無意間抱怨起了這件事。爺爺連忙制止女乃女乃,說上香的時候說的話已故的人能听見。
果然,第二天那戶人家主動來道歉,願意將那整塊地還有地里的棉花都買下。爺爺對他們突然的轉變不理解。
那戶人家的主人說,他昨晚夢到埋在那塊地里的先人來找他,說他的額頭被人打了。打他的正是那塊棉花地的主人的父親。
他第二天一大早連忙跑到棉花地去看墳墓。墓碑已經斷為兩截了,橫躺在棉花地里。他吃驚不小,所以急忙來爺爺家道歉。
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有很多。總之,按照女乃女乃的說法,姥爹不但暗中保護家里的子孫,還給其他鬼打抱不平,儼然鬼中的地方官。
據女乃女乃說,姥爹他生前就喜歡給人評判是非黑白,村里的人有什麼事也都願意請他來評個公道。所以女乃女乃說,這也難怪那些鬼都怕姥爹。
每次給姥爹拜墳的時候,媽媽都要按著我的腦袋給姥爹的墓碑磕頭,祈求先人的保佑。那時候我想,姥爹已經死了,還能保護我什麼?難道我跟我的玩伴打架的時候,姥爹還能幫我暗中絆上一腳嗎?
可是這件事過後,我總覺得每個人的背後,都有很多親人的關注。有時讓我覺得爺爺的屋子里仍被姥爹看守著,不許任何人侵犯。姥爹就游離在我們的中間。他看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只是我們不知道他呆在屋里的哪個角落。當看著落滿灰塵的藤椅仍擺放在堂屋,我隱隱看到姥爹像現在的爺爺一樣,斜躺在藤椅上,悠哉游哉。
爺爺從藤椅上站起來,抬起腳來在鞋底擰滅香煙。
突然,房屋的影子又顫動起來。我立刻警覺起來,難道還有一個綠毛水妖埋伏在附近嗎?它會以另一個影子的形式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嗎?
爺爺蹲下來,雙手抱膝縮成一團。我心中猜疑,爺爺這是干什麼呢?
很自然的,在月光的照耀下,爺爺的影子也縮成了一團,一如剛才綠毛水妖的開始狀態。只是這個影子「胚胎」大多了。爺爺蹲在地上的時候還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他丟掉手中的煙,雙手抱緊,腦袋靠在膝蓋上,仿佛一個剛剛被警察逮捕的逃犯。這樣比如爺爺不好,但是很貼切。爺爺就這樣蹲著。
爺爺保持那個狀態一會兒,似乎在蓄力,然後說︰「看好了!」
做了個深呼吸,他站了起來,微笑著盯著面前的綠毛水妖的影子。
最初我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滿腦袋的疑問︰「爺爺這是干什麼呢?賣什麼關子?」
我無意間低頭一看,才發現異常。
爺爺站起來了,但是他的影子仍然蹲著,雙手抱膝,腦袋靠著膝蓋,蜷縮成一團!
我頓時驚呆了!
綠毛水妖的影子也連連後退,靠著了房屋的影子。我看出綠毛水妖的手腳在抖動,它也被眼前的情形嚇住了。
爺爺的影子漸漸縮小,縮成綠毛水妖剛出現的那樣大小,最後縮成「水滴」的形狀。這個「水滴」回旋了幾周,漸漸向綠毛水妖的影子「滴落」過去。
綠毛水妖慌忙躲開爺爺的影子。
爺爺的影子「滴落」在房屋的影子上。更加不可思議的情形出現了。
房屋的影子被「水滴」這樣一「滴落」,居然如水面一般濺起了許多水珠形狀的影子,房屋的其他地方蕩漾起了「波浪」。
這就是一個水的世界。這里的影子都具有了水的屬性。房屋的影子輕輕的波動,在月光下顯得更加詭異。再看看房屋,都靜靜的矗立著,仿佛它們不知道自己的影子已經發生了變化。
在蒼白的月光下,爺爺的腳下已經沒有任何影子了。我看看自己的腳下,我的影子還在。我的影子當然還在。
「只有影子是了不得的鬼術。可是我能沒有影子,你能嗎?」爺爺笑問道。說完,爺爺重新坐在老藤椅上。藤椅的影子還在,藤椅的影子上沒有爺爺的影子。如果光看藤椅的椅子,我敢打賭說椅子上沒有人。誰都敢打賭。
看來,我真該為我的驕傲自滿而羞愧。原以為我可以超越爺爺,替代爺爺了。原來他像打鐵的老師傅一樣,還有從未顯山露水的絕活呢。
「我把你男人擋在山頂上,不讓你們見面,就是要你來找我呢。」爺爺拿起茶壺,直接對著壺嘴喝起茶來,茶杯閑置一旁。「我既然要你來,就是不想和你斗法斗術。我想好好的解決。」
綠毛水妖的影子點點頭。從綠毛水妖的影子可以看出,冰冰生前是多麼的豐姿綽綽。投手舉足間透露著一種優雅。
「前幾天失足的孩子的魂魄,我是非要回來不可。你放了孩子的魂魄,我就可以讓你們重聚。」爺爺停頓一下,接著說,「但是,你也不能再呆在水庫里。這樣其他的人家的孩子還是不安全。」
綠毛水妖的影子一動不動,似乎在思考爺爺的條件。
爺爺看了看它,說︰「我會把你的尸骨找出來,將你們合葬在一起。這樣,你們也不用在荒郊野外了。」
我心想,要在水庫找到綠毛水妖的尸骨恐怕不容易。如果它的墳墓在水庫的最中間,豈不是要放干水庫里的所有水了?那水庫下面幾百畝的水田都要干死了。種水稻可不比種小麥種玉米。水田,水田,一听就知道離不開水。且不說其他,水庫下面的水田的主人們能讓你放干水庫的水麼?那可是養育著千家萬戶的生命的源泉啊。
「行不行?」爺爺喝了一口茶,問道。他又架起了二郎腿,腳尖一翹一翹。
幾滴茶水從爺爺的嘴邊滴落下來,濺在藤椅下面。由于月光的關系,我甚至可以看見那幾滴茶水在滴落的時候反射的光芒,如顆顆晶瑩的珍珠,或如剔透的夜露。
那幾滴茶水濺在地上的同時,產生了很不一般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