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炫目的陽光,那個陌生人伸了一個懶腰,用手捂住張開打呵欠的嘴巴。這一連串的動作立刻被認出來,原來這個人就是姥爹。
半個月來蝸居在賬房的姥爹乍一看完全變了模樣。他用疲憊而欣慰的眼光看著當時還年輕的爺爺。那眼光像陽光一樣打在爺爺身上,稍顯炫目而非常溫暖,很容易讓人沉醉其中。姥爹嘴角彎出兩道笑意的弧線,就這樣毫無預征的身體軟下來,如稀泥一樣攤在門口長滿青苔的台階上。
爺爺和姥姥回過神來,馬上上前去扶起他。在扶起姥爹走到另一間房子里休息的時候,爺爺回過頭看了看每個晚上姥爹坐在的位置,一個散了架的算盤,算珠如散裝的黃豆一樣滾滿了桌面;一疊整整齊齊的毛邊紙,如早市上小販賣的豆皮。
當時爺爺就這樣轉頭看了看豆皮一樣的毛邊紙,但是當時的他絕對想不到紙上的筆墨已經勾畫了他一部分的人生,更想不到在他父親去世之後的多少年後還能在茅廁重遇這些樸素的毛邊紙。
瑰道士定然想不到選婆口中念叨的「馬師傅」會在臭氣沖天的茅廁里發現一個天大的秘密,從而將他所有的計劃打亂。
瑰道士在夭夭家查看了許久,吩咐選婆道︰「在那幾個角落撒上石灰,撒成四分之一的圓弧形。」選婆按照瑰道士指出的幾個角落撒上石灰。這幾處角落的青磚側面上長出了毛茸茸的白硝,如果用火柴往上面一點,整面牆就會燒起來。我小的時候,一個堂哥就經常領著我到別人家的牆上用碎瓷片刮這些東西,然後聚在一起燒,棉絮一般的白硝像鞭炮的藥引一樣迅速燃燒迅速消失,一瞬間如平整的白花花的雪被無數腳步踏過變得髒兮兮黑漆漆。
選婆撒完 箕中的石灰,在洗衣池旁邊踫到的幾個婦女來了。選婆看著一個個巍巍顛顛走過來的婦女,傻了眼。剛才還苗條修長的身體現在已經臃腫不堪,個個腆著肚子,肚子大得如同被吹起的氣球。尤其是那個三嬸,肚子大得令她失去重心,只好頭像後仰著肚皮朝前挺著,借以勉強保持平衡。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選婆丟下手中的 箕,指著幾個婦女的大肚子問道,「才多久不見,你們,你們怎麼都懷孕啦?還挺著這麼大的肚子!像十月懷胎一樣!」
三嬸邁起模特步繞選婆走了一圈,仰著頭笑道︰「老娘的兒子都一電桿高了,沒想到老娘我還能懷上一次孕,哈哈!」她身後的幾個婦女跟著笑得前俯後仰。這一來就有人露餡了,一個枕頭從一個婦女的衣底下滑出來,落在地上粘了一面的泥灰。那個婦女連忙將枕頭撿起來,抱怨道︰「哎呀,昨天才曬干的枕頭又弄髒了!」
選婆見狀哈哈大笑,轉而更加迷惑︰「你們裝成孕婦干什麼啊?」夭夭更是笑得不可開交,撫著三嬸的「大肚子」打趣道︰「您的孩子幾個月啦?是不是要來跟我肚子里的孩子定個女圭女圭親?」
瑰道士對三嬸她們正色道︰「開始。」
一聲令下,在場的婦女立即哎喲哎喲叫喚起來,雙手撫肚,表情豐富,倒不像是哀號,反而像擺著幾個咧嘴的彌勒佛。
三嬸喝道︰「不是的不是的,要這樣,哎喲……哎……我的媽呀……喲……」三嬸一面說一面向其他人示範做出逼真的樣子。她指手畫腳道︰「要叫像,不然騙不了它的。」
「騙它?騙誰?」選婆模著後腦勺問道。
沒有人搭理他,幾個「大肚子」的婦女學著三嬸的樣子哎喲哎喲叫喚起來,聲音此起彼伏,一時間夭夭的家如同醫院的產房。
一陣腥風刮過,地上的石灰被拂去了薄薄的一層,所有的人都聞到了一股臭血味道。但是沒有人注意到選婆撒下的弧形的石灰線有一處被切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切開的地方正是腥風吹來的方向。當然,這個微小的變化不能躲開瑰道士的眼楮。
「別走!」瑰道士對著堂屋里的空氣喝道。
「叫誰別走?」選婆不解問道。選婆心里嘀咕︰現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挪動半步,瑰道士發什麼神經呢?
「你看。」瑰道士指著地下對選婆說。選婆低頭朝下看了看,仍是不解的回望瑰道士。
瑰道士說︰「你再看。」
選婆又低頭朝地下看了片刻,仍是搖頭不懂。倒是三嬸大喊道︰「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什麼?」選婆眯眼問大驚小怪的三嬸道。說完他湊到三嬸身邊,朝相同方向看去。
「腳印呀。」三嬸指著她前方三四步遠的地方對選婆說道,「薄薄的淡淡的,看到沒有?」
這次,選婆擦了擦眼楮才用心去看三嬸面對的方向。果然!他看見地下有淡淡的腳印!腳印由他撒下的石灰粉印成,薄得不能再薄,淡得不能再淡。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越來越多的腳印,腳印繞開堂屋里的人漸漸向大門走去。
「鬼,鬼,鬼呀!」其他幾個婦女嚇得瑟瑟發抖,相互攙扶擁抱著,肩膀微微顫動。如果不是瑰道士站在這里,她們恐怕跑得比兔子還快。
「還想逃到哪里去?她們看不見你,可是我能看到你!」瑰道士早已經閃到門口,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像一團從天而降的烏雲。屋里的光線本來就不怎樣,這團「烏雲」堵在門口使得屋里更加昏暗。選婆再睜大眼楮也看不見那淡淡的石灰腳印了。
「你不是鬼。」瑰道士彎起左邊的嘴角,得意道。
「不是鬼?」選婆眼楮瞪得比銅鈴還大,「那是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