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婆是用顫抖的手將門打開的。在開鎖之前,選婆有好幾次鑰匙塞不進鎖孔,都是因為手抖動得太劇烈。
女人在後面笑得彎下了腰︰「我說,你一個大男人家,怎麼一個鑰匙孔都找不到啊?難怪到現在還討不上老婆的。」
選婆听了女人的話,臉騰的紅了一片,手抖得更厲害。幸虧是面對著大門,女人看不到。這句話對選婆來說有著歪曲的含義。選婆這麼大的年齡了還沒有結婚,並不是因為他完全找不到媳婦,里面還有更深的不為人知的故事。
額頭上出了汗,手里的鑰匙就像一條活泥鰍,怎麼也不願意進入那個孔里。
女人扶著腰直起身子來,說︰「你是不願意我進你家休息吧。你找準鑰匙孔了慢慢擰進去不就好了?看你急得!這有什麼好著急的?」
臉上已經是火辣辣的,選婆閉上眼楮,做了個深呼吸,默默告訴自己不要把話的意思想歪了。然後他用一只手模了模鎖的孔位置所在,另一只手將鑰匙插入,緩緩一擰。鎖開了。
他正要推開門,門卻已經開了。原來是女人見鎖打開,先于他推門而入了。
「家里挺寬整的嘛。」女人環顧四周,撫掌道。在我們那一帶的方言里,「寬整」是「房子里面挺寬大挺舒適」的意思。
「是啊,是啊。呵呵,一個人住嘛,能不寬整麼。」他邊說邊去拉電燈。雖然由于月光的關系,屋里不顯得有多暗,可是這樣的氛圍讓他心跳不規律,呼吸有些加重。心里想的東西又多又亂。選婆抓住開關的繩子拉了一下,燈沒有亮。
「看來今晚又停電了。」選婆攤掌道,盡力使自己的語氣平緩,生怕女人從他的話里听出自己的心理活動。「我去找兩支蠟燭來,稍等啊。」
「不用了,勉強還能看得清楚。我們早些休息吧,我有些累了。」女人扶住里屋的門往門內探出頭來看。「你這個人還挺細心嘛,被子都折得豆腐塊一樣,家里也干淨。不像很多男人一樣,家務從來都是一塌糊涂。」
選婆憨憨的一笑,移步去另一間房里尋找蠟燭。
「你喝酒?」女人回過頭來問選婆。
「啊?」選婆停下去另一間房的腳步,愣愣的看著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那個。」女人指著屋里。選婆又走回原來的地方,湊過去看。她指的是八仙桌下的酒罐,圓滾滾的坐在那里,如一尊敞肚的彌勒佛。那尊彌勒佛笑眯眯的看著這兩個深夜歸來的一男一女,一如幾天前他走出門口時的回頭一看。同樣的,雖然彌勒佛的笑容寬厚仁慈,但是他感覺到隱隱的危險。
這是錯覺,選婆使勁晃了晃腦袋,要把這不合理的思維甩出腦袋。
「哦。我有時晚上喝一點。」選婆說,「有時晚上實在睡不著,就隨便喝一點,但從來不喝醉的。」選婆撓撓後腦勺,想起酒罐里還有一條細小的白蛇。這幾天他沒有開罐,白蛇在酒里面浸了這麼久,也不知酒的味道好些沒有。村委書記家有一個玻璃的大酒瓶,透明的酒瓶里面盤坐著一只干枯的蛇。瓶里的酒被染成蛇皮一樣的顏色,村委書記喝了酒後臉上也隱隱泛出蛇皮一樣的光,搖搖晃晃的走在細長坎坷的田埂上考察水稻的長勢。有很多次選婆在書記家幫忙的時候,他想借飲兩口,卻一直沒有機會。他的酒越喝憂愁就越多,覺也睡不好。他看見有的電桿上貼有紙條,上面寫著︰「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念一念,一覺睡到大天亮。」他突然想自己也寫一些紙條貼在那里,讓其他人幫忙念一念。
他看著村委書記搖搖晃晃樂似神仙一樣,心想是不是喝了浸蛇的酒就可以擺月兌煩惱的糾纏?是不是就可以一覺睡到大天亮?
「睡不著?失眠嗎?」女人問道,眼楮里閃爍著微微的光芒。選婆心想道,難怪人家都說漂亮女孩子的眼楮是水靈靈的呢。他在她的眼楮里分明看見了月下泛光的溪水。他的心里突然閃過另一個女孩的模樣,那個女孩也有這樣一雙水靈靈的眼楮。那個女孩本來是要成為他的妻子的。
後來也有人給他介紹對象,可是他總先看人家的眼楮,卻怎麼也沒有找到一雙如她一般水靈靈的眼楮。
多少個夜晚,選婆半夜醒來,回想夢中那雙水靈靈的眼楮。欲火焚燒著身體,失落卻充斥著每一根神經。牆的房子也消融在夜色之中,他如坐在水井的底部。于是,多少次,他從床上爬起,模索著去打開冰涼的酒罐,給自己斟上一碗酒,端到床上慢慢一口一口的喝盡。喝到酒見底,窗外的天色也開始蒙蒙亮了。
「喂?」女人見他站在那里像木雕一樣,在他的眼前揮了揮手。
「啊?」他眨了眨眼楮,立即醒悟過來。
「今晚我住哪里?」女人語氣平淡的問道,眼楮里流出平緩的光芒。可是越是沒有意味的時候,越讓人覺得有意隱藏意味。
「你住……」選婆搓著雙手,沒有了下半句。
「總不能讓我和你住一起吧。」女人的語氣仍然很平淡,在選婆听來,像是含羞的要求,又像是堅硬的拒絕。選婆的思維在這兩者之間徘徊不定,找不到合適的落腳點。
在那個也有一雙水靈靈的眼楮的女孩面前,他面臨著同樣兩難的選擇。因為家窮無依無靠,那個女孩的家里不同意他們在一起,極力阻撓。可是那個女孩子不知出于憐憫還是真心的喜歡,有意違背家里的意思,要跟他在一起。他受寵若驚,卻又自卑萬分。
「你不會真要我和你睡一起吧?」女人又問。選婆從這句話里還是探尋不出她的真正意思。
問題是,選婆家里就一張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