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語。
第二天,陳子放起來就去了醫院。
葉可喬也在小雲的病房;正幫小雲削水果。
「看上去氣色比昨天好多了。」
「嗯,小雲主要還是營養不良;再加上受了巨大的刺激和驚嚇,一直都沒有得到及時的紓解;也許是她潛意識里拒絕接受爺爺已經不在了的這個事實吧,那段時間她把自己完全和外面的世界隔離了,將自己的思想完全封閉。這在中醫也叫‘氣結于胸’,這種郁氣如果不通過適當的方式發泄出來,對人的傷害很大。」葉可喬輕聲的解釋︰
「三國演義里面,周瑜在和諸葛亮的斗智中敗北,郁結于心;他胸中的郁氣沒有找到適當的方法紓解,結果引發頑疾,吐血而死。不過這是歷史傳說,當不得真的。」
陳子放想了想︰「可喬,我們帶小雲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嗯。」葉可喬整了整小雲的衣服,牽起她的手;小雲沒有做聲,只是固執地將另外那只手交給了陳子放。
深秋的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很是舒服。
「小雲,自己隨意走走;大哥和喬喬姐看著你。」走了兩圈以後,陳子放松口了小雲的手,讓她自由活動;這孩子不可能一輩子有人牽著她,終歸是要學會走自己的路的。
小雲沒有反對,松開手朝前走了幾步,回過頭,看到兩人正用溫暖、鼓勵的目光望著她後,又繼續朝前走。
「這孩子有點自閉。」葉可喬看到小雲走遠了,才對陳子放說︰「害怕和人交流。」
「是啊,從她降臨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給她的全部都是苦難。」嘆了口氣,陳子放繼續說︰「听她自己說,現在已經十五歲了,可你看,怎麼看都只有十來歲的樣子。生活了這麼多年,身邊沒有親人,更沒有朋友;甚至連自己的父母是誰,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跟著爺爺四處流浪,長這麼大,還沒有在床上躺著睡過一回覺,沒有坐在桌旁吃過一頓飯,這些,在普通人而言,是再正常不過的生活了;別人對她的,全部是白眼、厭煩、唾棄、打罵,沒有人給予過她溫情。現在,連唯一對她好的爺爺都被人逼死了,她還能相信誰呢?」
「哥,我們把小雲留下吧,我心疼這孩子。」葉可喬眼楮有點紅。
「我也是這麼想的。」陳子放抱了抱可喬。
小雲從那頭慢慢又往回走過來;經過清洗的她,已經不再是往日那般邋遢;眼楮很大,很圓,卻沒有神;鼻子挺挺的,嘴有點小;頭發稀疏而枯黃,皮膚也顯得蠟黃。
「小雲,大哥和你商量件事。」陳子放說。
小雲抬起了頭,看著陳子放。
「你以後願意和大哥、喬喬姐一起生活嗎?」
小雲空洞的眼楮閃過一絲光彩;接著低下了頭,再抬起頭時,眼神變得靈動而堅強︰「大哥,我只相信你;你喜歡喬喬姐,那我也相信喬喬姐。」
葉可喬欣喜地把小雲拉過去︰「嗯,姐姐喜歡小雲;你以後就是我妹妹了。」
這世界不止小雲一個流浪兒,陳子放對他們都很同情;如果有機會,也願意幫助他們改變自己的生活。可陳子放也沒有偉大到想去收留所有的孤兒。
收留小雲,除了可喬的緣故,還因為,小雲給他的,完全是一種異樣的感受;從那個晚上,在那個骯髒黑暗的角落看到小雲起,那雙充滿麻木與空洞的眼楮就一直縈繞在他腦海,揮之不去,讓他不時的想起,想起後令他辛酸。他不知道這孩子為什麼會給他這麼強烈的印象,他給自己的唯一解釋就是——這是緣分。
「難道小雲是來自外星文明的靈異?」
陳子放自嘲的一笑︰「那是玄幻類的小說才有的,咱是都市YY,不可能出現這種橋段。」
三人繼續沿著小道散步,手牽手,確實像一家人;不,現在已經是一家人了。
「小放。」程偉民從大樓里走出來,向他們招手。
「被你說中了。」程偉民有點窩火︰「這案子前景不容樂觀啊。現在已經有人開始打招呼了;那個強子也有翻供的跡象。」
侯二這個案子,程偉民盯了幾年;也抓到過一些把柄,可不是些打架斗毆的小治安案件,就是有侯二手下的小嘍替他頂缸。早一向和陳子放聊起這個事情,小放給了他個主意,要他從李三麻子和一個農村小保姆那查起;他听了後,有些將信將疑,安排人做了些模排,結果還真查出了內容。幾天前,陳子放又爆了個猛料,說起了流浪兒小雲的遭遇,一听說逼死了人命,程偉民知道,對這個侯二,可以動手了。
和陳子放配合抓了人,整好材料後,本以為大功告成,可市局領導那邊傳出了不同的聲音,說侯二是侯二,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和李三麻子、強子他們之間有從屬關系,這是幾個完全獨立的案件,不同意並案偵查;更為可氣的是,有的領導,竟然要程偉民把握好偵查方向,在已經結案的小保姆盜竊案中,早就明確小保姆是偷了錢畏罪自殺,不要再節外生枝,要注意保護我們公安隊伍的整體形象。言下之意就是,你對一個已經定性的案件重審,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讓其他辦案警察丟臉,破壞了咱們公安機關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光輝形象嘛。
「領導?怕個,不把這樣的領導整下去,你怎麼當領導啊?」陳子放懶洋洋的說︰「未必你去整個門沒錢沒勢的平頭小老百姓?哪個有*點,嗯?」
「小放,有招?」程偉民一听就來了感覺。
「是不是一把手在干預?」陳子放問。
「那不是,範局老革命了,哪會干這事;插手的是管治安的副局長何刊。」程偉民搖搖頭說︰「再說範局待我不錯;就是現在快退了,不怎麼管事。」
也確實,哪個公安局的刑偵隊長不是一把手比較看重、喜歡的人?
「那更好辦了。」陳子放輕松的說︰「先搞定強子;要強子搞定侯二。」
程偉民索片刻,一拍手︰「就是。小雲爺爺的死,他月兌不了干系;做個法檢,再加上小雲的證詞,強子就是翻供也可以判他死罪。不過,搞強子不一定可以扳倒侯二啊,據強子交代,侯二確實是在小雲她爺爺死後才知情的。」
「他什麼時候知道這個重要嗎?貨運站不是他侯二指使強子去辦的?再說了,強子只要是不想死,他就得自己想辦法把罪名多洗出來一些,他會不會有些細節記錯了呢……」說完,陳子放沖程偉民眨眨眼,狡猾的笑了笑。
程偉民興奮的搓搓手︰「這個好辦,咱刑偵隊肯定會實事求是的辦理案件。等材料整理好後,我會直接向範局匯報,不過……」
「你擔心得罪何刊?」陳子放拍拍他的肩膀︰「先別說要把他整下來了,就是整不下來,一個小小的副局長敢拿你怎麼樣?他管他的治安,你搞你的刑偵,這本是兩不搭界的事情。別忘了,你老子好歹是省委常委,雖然大多數情況下只是舉舉手,可真要有人敢動你,就是寧陽市委書記都得掂量掂量後果。」
程偉民老爸程關勝是省軍區司令,掛省委常委;不過部隊向來很少干預地方政府的事務,所以常委會上一般都是跟省委書記的態度走,舉舉手,戲稱是「舉手常委」。
「再說了,你怎麼就知道整他不下?」陳子放突然冷笑︰「他這麼幫侯二,我就不信他沒有尾巴;他又沒手機,要談事就肯定得和人踫面;這個關鍵時刻,叫人盯他幾天,不信沒有收獲。」
九十年代初,手機那是絕對的奢侈品;一部磚頭塊的「大哥大」,機子至少要三四萬;上號還得好幾萬;每個月話費又是幾萬。別說副局長,就是軍民大藥房的管理層,現在也用不起。
看著程偉民猶豫的神色,陳子放幫他解圍︰「我知道你的人不方便出面調查他,這是違反紀律的;回頭,你去找許士,我會和他交代清楚的,許士做這點事情綽綽有余。」
程偉民一咬牙︰「好,就這麼定了。」
陳子放望著程偉民,鄭重的說︰「三子,既然選擇了從政,有一點就必須要記住;想做更多的事,更大的事,就需要更高的職位,更多的權利。在這個前進的過程中,不要過于隱忍,有些石頭,一定要搬開,或者,干脆砸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