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放沒有說笑。他的確從特種兵團調了士兵，而且真的是持槍的士兵。
陳子放轉業後，何奇陽改任特種兵團團長；墨綠色軍用吉普停在他們身邊的時候，從車上跳下來的還有何奇陽；他身後是兩名站姿筆挺、手握沖鋒槍的士兵。
「陽哥，你怎麼也來了？」陳子放迎接上去。
「你又調兵又調槍的，我不放心。」何奇陽故意這麼說；其實他早打電話問了林峰，知道陳子放在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好玩事」兒，「帶兵帶槍去采購？」這麼有意思的事自己不參與太難受了。
「那好吧，出發！」
漢中制藥廠是一家主營化學藥劑和中成藥的大廠，主要生產大容量注射劑、口服液、糖漿劑、片劑、膠囊劑、顆粒劑和原料藥。
廠長寧小藏三十出頭，是個很有風韻的女子；她以前是藥廠銷售科科長，因為能力出眾，民意選舉的時候被選上的廠長。這兩年，「漢中制藥」在她手下發展迅速，銷售額兩年翻了一番。這樣的成績，讓寧小藏也很得意；不過今天她卻很納悶。
一大早，保衛科長領著三個軍人來找她，為頭的軍人虎背熊腰，器宇軒昂。
「請問你是寧小藏廠長？這是我的軍官證。」態度並不蠻橫，表情卻很嚴肅。
「華南軍區三十七集團軍特種兵團大校團長何奇陽。」軍官證是真的，後面那兩個士兵握的槍也是真的；寧小藏見多識廣，他看得出，這三個軍人具備真正的軍人氣質，一般人冒充不了。
「您好，解放軍同志，請坐。」她春風滿面，心里卻在嘀咕︰「什麼事部隊會找我？」
「不坐了。」何奇陽態度很堅決︰「請問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軍區領導有些事要找你。」他心說，「陳子放以前也是軍區的，也算領導，反正我也沒說是現在的領導，我這麼說也不算撒謊。」
「今天上午恐怕不行。」寧小藏略一索，她要給自己留點時間去了解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中午吧，中午我代表廠里請部隊的同志吃飯。」
「吃飯就不打擾了，下午三點我們在省軍區等你。」何奇陽從士兵那接過一張紙條︰「這是我們的住址，請不要遲到。」何奇陽轉身，大步離去。
寧小藏捏著紙條，托著粉腮，越想越迷糊︰「難道是戰士服了自己廠的藥後有不良反應？」
但她覺得不像，至少，今天那個團長表現出來的態度不像。
「不管了，晚上再說。」寧小藏這一天都有點心神不寧，總感覺會發生點什麼。
寧小藏跟著何奇陽一走進房間，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看報的陳子放，他身後筆直站著的兩個士兵，還有個秘書模樣文質彬彬的人。寧小藏後來回憶，她一進門就有種被壓抑的感覺，那是一種威勢，對就是威勢，讓自己平時的活潑伶俐變得束手束腳。
多年以後寧小藏問過陳子放︰「為什麼我第一次見你，感覺你充滿威勢，壓得我有點透不過氣來？」
陳子放笑著說︰「那是因為你下意識的覺得，能讓一個特種兵團團長當勤務員的人，一定高不可攀，這就叫先入為主。」
「那為什麼你不來廠里，卻要我去找你？」
「在廠里，你的官最大，為人處事也會更揮灑自如，我去廠里，那是我求你，我們之間的關系會以你為主；要你來找我，在軍區這個相對陌生的環境里，你才會緊張。」
現在，陳子放就看著門口有點緊張的寧小藏，沒有起身，微微一笑︰「坐。」
對面的寧小藏身材不算高，一身米黃色的套裝，長發很隨意的用一個天藍色的發髻盤起，成熟中略帶鮮女敕，小心翼翼的坐在沙發邊上，很有點小家碧玉的味道。
「有個事情想請你做個說明。」陳子放淡淡的說︰「軍區在審計藥品采購的賬目中，發現我們的進價比省藥材公司的價格高出近10%，所以請你來聊一聊。」
寧小藏來之前已經查過華南軍區的賬目，大概一年不到100萬，不算大客戶。
「這個是我們的代理制度決定的。」說起業務，寧小藏神情放松很多︰「湖東省藥材公司是我們的省級代理，而軍區我們是比照市級代理商的價格來的，所以會稍微高一點。」
「你的意思是我們軍區還不如一個藥材公司重要?」陳子放繼續問道。
「呵呵，您誤會了。」寧小藏覺得對面這個人完全是門外漢，心情也徹底放松下來︰「這個代理制度不是按級別來的，而是根據銷售額來定的。藥材公司年銷售有一千萬，是省級代理；一般市級代理銷售額在兩百萬到五百五；軍區每年的采購不足百萬，如果嚴格按規定來，軍區後勤部還不能享受市級代理的待遇……」
言下之意，她是說能給軍區市級代理的待遇，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陳子放沒理會這個「面子」。
「你的意思是每年采購得越多，價格才會越便宜？」陳子放緊接著問。
「理論上是這樣的。」
「那要是我們每年從你們這里采購一千萬的藥品呢？」陳子放拋出了他的誘餌。
「那我們完全可以按省級代理的價格給你們，甚至還可以稍微低點。」寧小藏回答得很干脆。
「如果我們每年從你們那采購三千萬的藥品，那不是可以享受國家級代理的待遇。」陳子放好像很隨意地說。
「呵呵，您真會開玩笑。」輕松下來的寧小藏恢復了活潑︰「戰士們要那麼多藥干什麼，這個不能當飯吃的。」
「咳咳。」旁邊的何奇陽適時的咳了聲，寧小藏馬上收斂起來。
「咱們只是隨便聊聊，別緊張。」陳子放故意這麼說，你越要人別緊張，他們只會更緊張︰「你們廠效益不錯啊，產能有多大？」
「目前在一億多點，不過我們最近在上新的生產線，如果市場能徹底消化，產值能到兩億。」擴大產能是寧小藏的一步險棋，成功了，廠子能上一個台階；不過如何消化這些多出的產能，對她來說壓力不小。
「我這里有個采購計劃書，你仔細看看。」旁邊的林峰馬上遞過一份材料。
寧小藏越看眼楮越亮，心里充滿了欣喜和興奮，還有不敢置信。
「按照省級代理的價格采購藥品。」這個沒問題，寧小藏知道，如果軍區通過省里市里的領導壓下來，要求降價是必然的，藥廠根本頂不住。
「如果年度內采購金額（按實際結算金額計）達到兩千萬，廠家返還前期總額的5%作為獎勵。」這個也沒有問題，在南方大省的代理，就是這個價格。
「以兩千萬為基礎，每多完成一千萬，再返回采購總額的3%，也就是說，如果完成一億的采購，並實際到賬資金一億，廠家需要在省級代理價格的基礎上返還29%作為銷售獎勵。」寧小藏沉思起來，她仔細的核算著成本；如果由部隊完成新增產能的消化，就算節省下來的銷售宣傳費用，也不止29%，就怕他們不能完成一億的采購。
「想這麼多做什麼呢？」寧小藏為自己的杞人憂天感到好笑︰「如果他們不來，自己不是也得組織人員去銷售？不過是多一個銷售途徑罷了。」
「這個銷售獎勵政策我覺得十分可行。」寧小藏下了決心，不過也留了一手︰「前提是我們只能按實際到賬金額來返點，不會去管藥品是不是已經消化了，以後也不會同意退貨。」
「這是當然。」陳子放也開起了玩笑︰「總之你放心，我們不會要戰士們拿藥當飯吃的。」
看到陳子放難得的開起了玩笑，寧小藏的心情也好起來；她抬起頭，進門以來第一次仔細打量著對面這個男人，皮膚有點黑，身形挺拔；除了神態和口氣，表面看去似乎比自己還小點︰「這個小男人還是蠻英俊的嘛。」寧小藏被自己的結論嚇了一跳。
「還有兩個問題。」陳子放直視著寧小藏︰「我們要求你們在任何時候都優先為部隊供貨。」
「這一點我們責無旁貸。」寧小藏望著陳子放，挺直了腰說︰「戰士們為國家流血流汗，優先保證他們理所應當。」
「還有一點，我們第一筆采購有三百萬。」
寧小藏瞪大了眼楮，心里說︰「來真的啊？第一筆就是以前全年的三倍多。」
「部隊也不要求你們鋪貨，不過，在貨款結算上希望能享受省藥材公司的待遇。」陳子放其實心里也有點緊張，他可不希望功虧一簣，這是最後的難題了。
以往，漢中制藥與軍區的結算其實也有一個月的緩沖期，只是金額小；與省級藥材公司也是采取月底結算的方式；不過三百萬確實有點多，寧小藏有點猶豫。
「怎麼，對解放軍沒有信心？」陳子放加了把火︰「我們每十五天會下一次訂單，並結算前期貨款。」
听說只有十五天，寧小藏緩了口氣；看著陳子放、何奇陽期待的目光，她難得的豪氣了一回︰「十五天就十五天，我相信，解放軍絕對不會坑老百姓的。」
陳子放從寧小藏進門後第一次站起了身，高興的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興奮的說︰「感謝寧廠長對部隊工作的支持！」
寧小藏反而有點不好意思，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眼里閃爍著興奮的光彩，完全不似先前那般神秘而威嚴。
陳子放自己也在心里唾棄自己︰「都最後關頭了，怎麼沉不住氣呢？」
他指著林峰向寧小藏介紹道︰「這是我們軍區下屬軍民大藥房的林峰，以後的藥品都將由他們代軍區進行采購。」
看到寧小藏眼里的迷惑，林峰軍區後勤部的介紹信遞給她，寧小藏這才釋然。
「何團長。」
「到！」何奇陽非常配合地立正。
「你馬上開車送寧廠長和林峰同志去藥廠，下午就把合同定下來，晚上我們趕到北京，向軍委匯報。」陳子放嚴肅的說。
出門後，寧小藏低聲問林峰︰「剛才那位領導該怎麼稱呼？」
「陳子放。」林峰回答。
「他什麼職務啊？」寧小藏很好奇。
「軍事機密。」何奇陽搶先回答。
「哼。」她有點憤憤不平，心理嘀咕︰「說不定是個騙子呢？那小男人會不會騙財又騙色呢？」
寧小藏的臉突然紅了，看得旁邊幾個人好一陣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