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月下舟賽詩
又是一個月明之夜。
這天晚上無事,鄉民的聚會又早早散了,我們就劃了船下湖去。
小船掠過水草蓴菰,荷田菱毯,無聲地射入玉界瓊田的下渚湖深處。
月下泛舟于下渚湖心又是別樣享受。
雖然看不到白天的葦海鷺雲,荷雨蓮傘,遠山含黛,近水凝碧;卻也听得到蛙鳴蟬唱,魚躍蟲泣,天籟無極,水吻有聲。而那月亮的清輝,那讓人魂銷使人迷醉的月亮的清輝啊,如一個慷慨的天女,縴手撒下漫天銀絲,入水變成萬道銀光,在湖面上跳躍,滾動,讓人恍若置身于無邊星海。
在這樣的環境里,總是讓人有一種心靈淨化的感覺。
查鐵麗慢慢劃著船,面無表情地似看又非看著我們,默默無語,微波輕輕吻著船幫,發出泊泊的聲音,童思詩懶懶地躺在我懷里,身體隨船來回微微晃動。
湖水傾訴著愛慕,月光夢幻著戀情,在這麼溫柔的仲夏夜里,就是一條小船,一朵浪花,一片荷葉,一粒細沙,甚至一個水分子,都會為愛情而顫抖,而吟唱,而激動萬分,顫栗不已。我閉上眼楮,撫模著童思詩凝滑如脂的皮膚,心中洋溢無比幸福的感覺。
青春,少女,下渚湖,如水月華,仲夏夜之夢,你們是多麼美好,讓人迷戀,讓人陶醉,讓人覺得自己的心靈變得年輕,純潔,我寧願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永遠,永遠。
微風送著船兒慢慢向月海漂去,閉著眼,就仿佛坐著悠悠白雲從天際飄向天際,無窮無盡地飄去……
突然,船邊有魚躍起,引得童思詩與查鐵麗不由自主地一陣驚呼,我連忙睜開眼楮,眼睜睜看著魚兒在我上方劃出一條銀弧,在船另一邊嘩啦入水,查鐵麗說這是一條鰱魚,比較容易受驚,只可惜沒有象上次那條白魚一樣跳進我們的船艙,不然我們就又可以享口福了。
看著湖光月色,听著荷風蘆吟,我不禁意興勃發,低聲吟起了南宋豪放派詩人張孝祥的念奴嬌-過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界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念嶺表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發蕭疏襟袖冷,穩泛滄浪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僅憑記憶,未經核對,下同)。
我個人認為,把酒臨風湖上風光並歌以詠志的,此詞古今第一。
听我詠詩,童思詩也不甘示弱,馬上來了一首秦觀的《鵲橋仙》︰
縴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秦觀是北宋婉約派詞人的代表,此詩正是其千古絕唱。只可惜後面出了個李清照,只能屈居人下。
查鐵麗本不安分,要她不開口比死還難受,剛才只是不忍心打攪我們,現在她又高興起來了,拍手大叫道︰「好啊好啊,你們比一比誰吟誦的詩多,要與夜,天,水,花,月亮星辰有關,我愛听。不過,如有錯字,扣一分。」
說到這里,她想了一想,又補充了一句︰「大家一起監督。」
這查鐵麗,實在鬼啊,她明知自己所知有限,才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
不過查鐵麗此番提議正合我與童思詩心意。
本來,我們小兩口親熱,讓查鐵麗干坐也有點過意不去,怎麼著她也是我們朋友,我們焉能只顧自己快活?可是我們也不能放過了查鐵麗,又不能太為難她,邊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地道︰「同意,不過你也要表演節目。」
我與童思詩總是有心靈感應的。
「我就免了,不必在二位面前獻丑,班門弄斧了,我還是當我的裁判吧。」查鐵麗搖頭道。
「不行,你得講故事。」
我們並不想這麼就算了。
查鐵麗想了一想,爽朗地道︰「講故事時間太長,而且我那些故事,你們也都听過的,要不,還是唱歌吧。」
我們當然沒有意見。
我本來想討個便宜,將蘇東坡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搬出來,可是剛一開頭,就被童思詩截住了︰「等等等等。」
「什麼事?」我與查鐵麗均不解道。
「古人風花雪月的詩作浩如滄海,我們就是比到天亮也未必分得出勝負,再說,要是將來你我將今天的事寫成小說*,將念過的詩照搬上去,還不得把短篇拉成三部曲,讓他們罵死啊,人家是來看你文章的,不是听你朗誦古詩的。」
我一听這也有理,便道︰「那你說,怎麼辦?」
童思詩眼珠一轉,狡黠地道︰「只要一方念出的詩另一方能接下去,或者說出出處,那就算輸了。」
我一想也行,比賽就得公平,且雙方實力相當才好看,本來我與童思詩既是天生怨家,自然半斤八兩誰也不會比誰高出多少,只要她不是事先準備,故意找些冷僻詩作來考我就行。再說就算輸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于是便道︰「行,你先來。」
後發制人,看她童思詩有什麼高招。
雖然是情侶,但年輕人總改不了爭強好勝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