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師，你別走，等等我……」是夢里，眼前的一切只是昏淡的薄暮和氤氳的濃霧.
一道亮光從高空射下來，照亮眼前那抹鵝黃的身影。
夢里的思無邪仿佛還只是個孩子，在一條漆黑的看不見盡頭的路上，他追著那抹遠去的身影，已不知走了多遠。
筋疲力盡。
眼見著要追上，指尖觸及那人衣袖的瞬間，卻被對方冷冷揮開拿。
「你還不明白麼？你是我的弟子，我們是根本不可能的！況且，我愛的也不是你！」
夢中女子冷凝的說著，長袖揮出，一高大男子已在她身側亭亭而立。
「我們走吧！」女子對男子點了點頭，兩人瞬間消失不見荇。
「不！……」男孩兒壓抑的低吼著，猶如發狂的小獸。
原來，失去最愛之人，是這樣的感覺。
撕心裂肺的疼痛就那樣沖入思無邪的心房。
而夢里，他明明只是一個旁觀者，卻為何也嘗到了這般滋味？還有……慍怒！
上前扶起那淚眼朦朧的男孩兒，思無邪抿了唇，看著他半晌，終于說︰「收起你的眼淚！她不要你，你便去找別人！這世上女人那麼多，還怕沒有一個愛你的人麼？」
「可我只愛她……」男孩痴痴的說，心如刀割。
「那就變得強大，然後將她奪回來！今日她給你的一切痛楚，他日定當如數討回！」
「是，如數討回！」听了思無邪的話，男孩兒的眉目竟瞬間晶亮了許多，里面漸漸閃爍起……仇恨！
「還有那個搶走她的男人，我也絕不放過！」
「沒錯！絕不放過！」
……
「絕不放過，一定不能放過！……」
「皇上，你怎麼了，醒一醒……」耳畔有熟悉的聲音在不斷呼喚著。
思無邪一口氣吐出來，心中煩郁似才稍稍緩解，終于掙扎著從夢中驚醒，面前是林燃擔憂的眉眼。
「皇上，你終于醒了！」林燃大喜，立即對身後靜立的小內侍道，「快傳太醫！」
「這是哪里？」因是大病初愈，之前思無邪又因背上有傷一直高燒不退，腦子難免有些混亂。
「皇上，咱們還在別院。因你傷得不輕，此間一切也沒人做主，奴才就沒敢輕舉妄動。」林燃如實稟報。
思無邪定了定神，緩緩點頭。
回憶起之前發生的一切，他忽然抬眸問︰「卿雲她們怎樣了？」
話一出口，卻連自己也愣住了。
向晚之所以會受那麼重的傷，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傅卿雲沒有按照他的指示躲起來。德妃正是為了救她，才會被結結實實砍了一劍。這時他卻不先問起德妃的傷情，反而首先擔心起傅卿雲麼？
他有些懊惱，剛想反口再問德妃，卻見林燃支支吾吾不肯回答，不由心下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爬上心尖。
「發生了什麼？你如實說。」思無邪的語氣冷凝了幾分。
自小跟在思無邪身邊，林燃對這位帝王自是異常了解。
他什麼時候忍耐，什麼時候謀劃……尤其是擔心別人的時候，心里越是害怕，面兒上反而越是冷靜。
「皇後娘娘她……為了救皇上，在皇上暈倒後，將刺客引走了……再沒有回來。」
「一點消息也沒有嗎？」
「臣等無能。」
思無邪閉了閉眼。
而後問過卿雲消失的時間，細算起來，此時距卿雲被抓，已經過去一天一夜了。
「所幸之前派出去的人在周圍並未發現皇後娘娘的……」林燃本想說「尸體」，但見思無邪臉色已變，連忙收聲。
頓了頓又道︰「因此奴才想，皇後娘娘一定還是平安無事的。」
林燃說完，半晌也不見思無邪回應。大著膽抬頭去看他的時候，只見思無邪緊緊握著拳頭，唇薄而紅，抿成一線，眉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他才道︰「不會有事的，朕有感覺，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是，皇後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歸來！」
林燃和卿雲的接觸雖不多，卻覺她為人和善，自有一派天真爛漫的氣質，心里自也不抗拒這位皇後，希望她能平安。
「你傳令下去，將別院的侍衛分為五隊，其中一隊保衛德、容二妃的安全，其余四隊分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尋找，一旦發現蛛絲馬跡，立即來報。另外召集朕的親衛，朕要親自帶人去找卿雲。」他目光放遠，堅定說道。
「可是皇上，你背後的傷口還未愈合，不宜行動，而且你還在發高燒……」
「朕已經決定了！」思無邪看也沒看林燃，語氣不容一絲反駁。
心知勸不動，林燃抿了唇，唯有一句不發的退下。
適才思無邪雖只是淡淡幾句，林燃已是心里大驚。
稟告皇後被抓的一瞬間，他不是沒看出思無邪臉上一閃而過的驚顫、痛楚。但他這麼快就冷靜下來了，也就是說……他其實已經焦急到了極點，再不容許時間有一分一毫的耽擱，不然也不會如此迅速便布置好營救措施了。
林燃離開後，思無邪想了一想，去看了德妃。
經太醫稟報，德妃雖然受傷極重，但左臂卻是保留下來了。
只因當時老五那一劍雖然力道極大，卻因被德妃一記暗器擊中，力道中途消失而未傷及筋骨，只在皮肉上留下一道極大的血口。
此時，她容顏憔悴，一張鵝蛋臉本就瑩白，這時只有越發蒼白如紙，恍惚間似神非人。
思無邪的目光定定落在德妃臉上，好半晌想伸手去觸她的臉頰，但不知為何，手臂到了半路，卻咬咬牙收了回來。也不知是否因為不願驚擾到她。
再看她左肩，雖然被太醫將傷口包得結結實實，但隱隱的，還是有一絲血色透顯出來，就像純白的絹布上被人無端潑上一片紅色油墨，那樣扎眼，讓人心痛。
思無邪看了德妃半晌，最後才將目光收回來，落到一旁默默垂淚的容妃身上。
其時容妃雖也受傷，但沒有德妃那麼嚴重。雖經太醫勸阻，但她只是不依，非要日夜守在德妃身邊，直到她醒來。
看著昏迷不醒、高燒不退的德妃，容妃只是默默垂淚，一塊繡著海棠的帕子也濕了大半邊。思無邪見狀便說道︰「容兒，你自己也傷得頗重，還日日來照顧向晚，難為你了。」.
容妃聞言，哭得越發厲害了，不斷抹著眼淚道︰「皇上說的哪里話，德妃姐姐與容兒情同姐妹，如今德妃姐姐遭了這樣的罪，容兒怎能只顧自己，不管他人？」
她說完，見思無邪贊同的點了點頭，心里暗暗得意。
她明白，只要思無邪對德妃有一絲憐憫，而自己日夜守在德妃身邊……正所謂愛屋及烏，她對德妃好，思無邪自然也會對她好些。
況且這西郊別院，皇後已死，德妃昏迷，這里只得她和他，只有他們兩人相處的話……
她暗自盤算，還想再說，思無邪卻忽而一笑道︰「朕真希望你說的話和你心里所想是一樣的，只可惜若你真的顧忌旁人，又怎會攛掇向晚到別院來？」
「皇上！……」容妃一驚，她哪里料到前一刻還對自己關懷備至的皇帝，後一刻竟忽然變臉，一時間不由愣在那里。
思無邪卻繼續道︰「你無須狡辯。朕豈會不了解你的心性？若不是你攛掇向晚過來，她萬不會違抗朕的旨意，私自到別院來！」
「皇上冤枉臣妾了！」容妃漸漸听出思無邪話里的機關，連連叫屈。
——原來他早就認定這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現下是興師問罪來了！之前之所以沒有責罰她，也不過是礙于德妃的面子，不好出手吧！
他心中喜歡德妃，自然不會追究于她。
他又怎會責罰心愛的女人？
但這一切和容妃之前設想的完全不同。
事實的確像思無邪猜測的那樣，是她看不慣傅卿雲那樣一個女人竟越發得寵，她怎能允許那個女人獨佔皇帝的寵愛？于是便攛掇德妃和她一起過來。
但她並不曾期望皇上會放過她們。
當時她心里想的是，就算拼著受罰，她也決不能讓他們的「二人世界」過得順利！況且太後還在那里，皇上就算想罰她，也會看在太後的面子上將懲罰降到最低。
但他此刻卻說按照德妃的性子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皇上，你未免太相信德妃的為人了！她若真如你所想般無爭無求，便根本不會同意自己的提議！
其實德妃難道就坐得住麼？從前傅卿雲不過是個擺設。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慢慢的，她竟開始左右一切了，甚至包括皇上的感情。
而在此之前，若說思無邪心中可能有一個人的話，那麼那個人必定是德妃。
至于皇上為什麼喜歡德妃，卻沒有人知道。
她既以「德」為妃名，性子溫馴，可想而知，在宮中亦是不爭不搶。
但這並不說明德妃的為人真的有那麼賢惠。之所以不爭搶也不過是因為她根本無需爭搶。因為寵愛都是她的。
已經擁有的東西，還需要去搶奪嗎？
只有那些不被愛的可悲女人才會做這樣的事。
比如她。
而除此之外，容妃從來不覺得德妃還有什麼過人之處。
論美貌，莫說傅卿雲，就連自己，她亦是不如，又因何得到那麼多的盛寵？
這一切不是來的太奇怪了嗎？
「事實擺在眼前，你又狡辯什麼？」容妃還在想著，思無邪卻已然動怒，眸光晶亮，狠狠剜了容妃一眼。
僅一眼，容妃已覺心神俱顫。
他是討厭她了嗎？……
雖說她是太後的佷女，看起來也應該是太後的人，但她對他的感情卻無半分是假，可他卻……
容妃想著，狠狠咬牙，兩行淚水滾了下來。
但她是極要強的女子，連忙將臉容垂下，不叫思無邪看見。
「說，那天朕昏迷後，又發生了什麼？」
之前思無邪已從林燃口中得知，當日找到他們的時候，容妃是唯一沒有昏過去的人。
容妃早料到思無邪會有這一問，容色不變，將那日發生的一切說了。
「稟皇上，其實那天，臣妾與德妃姐姐一早就過去了。只不過當看到皇上和皇後娘娘笑得那樣開心，德妃姐姐卻說什麼也不肯過去了。」
容妃說完，果見思無邪微微擰眉，她的心這才放下了一些。
只要皇上心中還有德妃，那就說明，傅卿雲還沒有完全佔據皇上的心，那麼她就還有機會！
心念及此，她繼續道︰「而後刺客就出現了，德妃姐姐叫我不要出來，自己也躲了起來，想來定是為了不讓皇上為我們分心。」
容妃說完，見思無邪很有些贊許的「嗯」了一聲，又道︰「後來的事，皇上就都知道了。直到皇上被暗器擊中，暈了過去，兩名殺手竟將皇上投到了湖中。」
思無邪听了，緩緩點頭。
而他當時中的並不是什麼暗器，只是幾塊大一些的石子。
對方用的是打穴功夫，打中了他的睡穴。因力道奇大，他才會就此昏迷過去，即使被扔入湖中也沒能醒來。
「當時救援的人已近了，殺手做完這一切就迅速離開，皇後娘娘見了，立即去救皇上。當時臣妾也以為刺客因為害怕離開了，就從樹叢里出來去幫皇後娘娘的忙，誰料到那刺客並未走遠。當皇後娘娘救出皇上後，刺客竟再度現身，想再次刺殺皇上，皇後娘娘這才拼了全力將那刺客引入林中。再後來侍衛們就趕到了，可惜皇後娘娘卻……」
容妃說到這里再也說不下去，低頭抹起淚來。
思無邪听完容妃的一番話，腦海中不禁閃現出卿雲平素的樣子……
她有幾下子花拳繡腿，他是知道的。但就憑她那幾下子，就敢和那些殺手為難嗎？
傅卿雲，她可真是膽大！但若她肯早些听話，又怎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又害得向晚受傷？
可她在最後關頭，卻還是不顧一切救了他……
他想著，心中又是惱怒，又是擔憂，又有隱隱的歡喜。一時間百般滋味，竟無從說起。
……她被抓走，不知那些殺手會怎樣對待她？
若是善待她還好，否則只要卿雲少一根毫毛，他定當千倍萬倍奉還給他們！——除了他，誰也不能動傅卿雲一下！就算她有錯，也只有他才有資格生殺予奪！.
「你的傷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他心里打定了主意，方才問道。
「是，臣妾見皇後娘娘不是殺手的對手，便想保護皇上，可惜臣妾更是個沒用的……」
「好了，你護駕有功，回宮後朕會給你應有的賞賜。」思無邪看著容妃淡淡的說。
只一句，容妃卻激動萬分。
這時，屋子四周忽而一陣異響，思無邪眉一凌，衣袖蹁躚，旋即消失。
容妃知道，那是思無邪召集的親衛整編完畢，要出發去找傅卿雲了。
傅卿雲是第一個能讓皇帝動用親衛的女人。
不過沒關系，因為這種事雖然有第一次，卻絕不會有第二次了。傅卿雲已經死了！
她想著，終于在床畔喜極而泣。
傅卿雲，我深愛皇上，只要除掉你，遲早有一天他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