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晨一點十分,離開了酒吧,換穿便服的唯歆正要去騎她的小綿羊。
在騎樓下,寒風吹得人好冷,她披上了風衣,路燈下一個挺拔的男子朝她走來,嚇了她一跳。
「小姐,我可以借一步跟你說句話嗎?」
她抬頭一看,馬上就認出他……是中午在行天宮踫到的男人。
「對不起,我趕著要回家。」她冷著臉直截了當地拒絕,牽著機車就要離開。
「不,等等……」他擋住她的去路,迫不及待地問。「唯歆,是你嗎?」他激動地表明身分。「是我,我是俞承耀,你記得我嗎?」
她腳步一頓,抬頭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卻還是面無表情,更加冷漠地回答。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
回答的同時,她的心一陣痛。
記憶里的大男孩已經變成如此英姿煥發的男人,他一說,她其實就認出他了,心底的激動可想而知。
但是,此時她寧願假裝不認識他。
俞承耀仍不放棄,在她面前滔滔不絕地說著。「你記得我們中午還在行天宮見過面嗎?那時候我就覺得你有點像唯歆,只是我覺得不可能這麼巧,所以沒去跟你說話。你想起來了沒?以前我們曾經是好朋友,我被同學欺負,你幫我解圍,我們在圖書館一起念書,我教你寫作業,你每天都會準備便當給我當宵夜,有一次我們在學校頂樓,你還唱歌給我听……唯歆,我雖然在國外這麼多年,但是從來沒忘記過你,這次被公司調回台灣,我一心想找你,我現在已經知道你家里的狀況了,我想……」
听著他說的話,唯歆心里越來越難過,快要無法偽裝堅強了。
「先生,對不起,我真的不認識你,我要走了。」她冷著臉匆匆想閃避他。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對她充滿歉意。「唯歆,不要這樣,我很氣我沒能早一點知道你家發生的事,在你最需要支持的時候,我卻幫不上忙。」
她甩開他的手,抬起頭雙眸冒火地看著他,咬牙切齒地說︰「看來你都知道所有的事了,所以,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他深深凝視著她,心一緊。
她眼眶都紅了,仍不爽地罵著。「我就是不想讓人看到我這麼慘的樣子,所以不跟過去的朋友聯絡,你干麼硬要和我相認?你看到了,我自己過得很好,不需要人幫忙,你可以走了吧!」
當她這麼說時,他的心在抽痛。
她繼續把機車牽出騎樓,拿出安全帽戴上。
「唯歆,我送你回家吧。」他不死心地又追上。「這麼冷的天氣,我們坐計程車……」
「不需要。」她冷冷拒絕。
「大半夜的,你一個女人騎車很危險。」
「這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早就習慣了,畢業兩年多以來,我就是這樣生活,你不要管我。」
「那給我一個聯絡你的方式吧!不要這樣掉頭就走。」他抓住她冰冷的手,乞求著。「你這樣我會擔心的。」
她不耐煩地說︰「我過得很好,要你擔心什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迫切道。「我只希望,你不要和我斷了聯絡,讓我找不到你。」
她瞪他,但他堅持不放手,兩人僵持好一會兒,看來他老實又固執的個性一點都沒變,她嘆了一口氣,不忍再欺負他。
「好吧,我就給你我的名片,這樣行了吧?」她生氣又無奈地從包包里掏出名片遞給他。「這是我白天上班的地方。」
俞承耀接過名片一看,上面寫著西班牙婚紗店,設計師顏唯歆。
他心一沉,頓時了解她的日子過得有多辛苦,白天在婚紗店上班,晚上在酒吧駐唱,工作到這麼晚才能回家休息……
她騎上機車,發動引擎。
「唯歆,我明天中午去找你,我請你吃飯。」他急忙說。
她直接拒絕。「我沒空,客人多的時候,我根本忙到連吃飯時間都沒有,我趕著回家,有空再說吧!」
說完,她一加油門,機車便疾駛而去。
「那……就再約吧!」他只能看著她的背影,說完來不及說的話。「再見。」
雖然找到了朝思暮想的人,但是俞承耀的心情很沉重。
曾經是眾人疼寵的小公主,如今得這麼辛苦地奔波工作,讓他好不舍……
他一定要想辦法幫她。
☆☆☆
星期一一早,他準時到古泰航空上班。
一整天的工作除了適應新身分、熟悉新事務外,他的心里總是牽掛著唯歆。
五點半下班時間,他吩咐司機不用接送他,親自開車到名片上的西班牙婚紗店找唯歆,就怕她騙他,讓兩人又失聯了。
來到店門口,隔著車窗,他看到她正在一樓幫準新娘挑婚紗,跟客人說話。
他把車先停好,下車後,他到附近的日式料理餐廳點了份便當外帶,想親自為她送一次便當。
他一身西裝筆挺地拿著便當走進婚紗店,跟櫃台小姐說︰「我是唯歆的朋友,我幫她送便當來的。」
櫃台小姐不禁多看了帥氣的他好幾眼,才轉頭喊︰「唯歆外找。」
「誰?」唯歆放下手邊的工作回頭,看到站在門外的他,傻住。
俞承耀尷尬地對她一笑,他原本沒有打算攪擾到她的,只是要請店員轉交而已。「我只是送便當來的。」
他把便當放在櫃台,禮貌地點個頭後就走出店外。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跟眼前的客人介紹婚紗。
等到客人走了,她拿著便當來到休息室,還沒打開便當,就已經有種想哭的沖動,她沒想到他真的會來找她,還特地為她送便當……
雖然不知他是什麼居心,但是,還是要好好感謝他。
九點,當她下班走出婚紗店時,等在店外的俞承耀立刻走向前。
「你還在?」她很錯愕。「你從送便當那時等到我下班?」
「是啊。」他笑看著她。「便當好吃嗎?」
「很好吃,謝謝。」吃人的嘴軟,這時她也不好意思凶他了,態度和緩了許多。「老實說,我很久沒吃到那麼好吃的便當了,忙了一天,本來心情很郁卒,不過吃到好吃的東西心情就愉快了。」
他同情地說︰「你一定常常忙到沒吃東西吧!小心身體會壞掉。」
她連忙辯解。「沒有,我只要餓了一定會吃東西,只是有時候沒時間,我就隨便吃個便利商店的面包。」
「這樣不行,你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她淡笑。「沒辦法,太忙了。」
看著她因現實磨難而蛻變成熟,俞承耀心里突然閃過一絲不忍,下意識地拉住她的手。
「唯歆,你有空嗎?我們好好聊一聊。」
她一慌,連忙甩開他的手,下意識地回避他的目光。「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多聊,我還要趕去酒吧。」
他不死心地再說︰「給我一點時間就好,我只是想幫你。」
「不要這樣,如果你是來同情我的,就不要來找我。」她神情一黯,撇過頭,以僅剩的驕傲道︰「我不需要同情。」
「那就當我們是好朋友那樣聊聊就好,可以嗎?」他拜托。
她自嘲。「我哪有什麼好朋友,從我爸出事後,我就沒有再跟別人聯絡了,現在的我只剩下還不完的債務而已。」
他嘆口氣,心疼她的偏激,越是如此,他越是不可能輕易讓她離開。
他比比停在路邊停車格里的賓士轎車。「走吧,我送你去酒吧。」
她很遲疑。
「放心,晚上我會再送你回來,讓你可以騎機車回家。」
最後,在他的堅持之下,她只好順著他的意上車了。
☆☆☆
他和以前真的完全不一樣了。
靠著自己的努力月兌離了貧窮的過去,氣宇軒昂、站在任何人面前都毫不遜色,活月兌月兌就是女人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
「你……看來發展得很好,真是恭喜你。」在車上,唯歆真心為他感到高興。
「沒什麼,我只是堅持完成我的夢想而已。」看她心情稍好,他試探的想問。「對了,我看你好像是一個人在台北工作,顏校長呢?」
「別叫我爸校長,他現在已經不是校長了……」她幽幽嘆了一口氣,話中有無比的苦澀和無奈。「我爸爸重度中風,需要專業看護照顧,現在住在療養院里。」
「那以前跟你爸爸在一起的那個阿姨呢?」他問。
「早走了,畢竟她那麼年輕,怎麼可能跟我爸一起吃苦?」她冷笑。「這樣我就更確定蓓姨是為了錢才跟我爸在一起的,不過最起碼我和我爸現在都能過平靜的生活,這樣就夠了,我工作再累也值得。」
她往車窗外望去,夜色下,台北市依舊車水馬龍,閃過的車燈恍如浮光掠影,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對她是極度殘忍的。
「唯歆……我想幫你,就像過去校長幫我一樣,你是我在學校唯一的好朋友,曾幫我度過人生的低潮……」
她反問。「你能幫我什麼?」
他愣住。
「老實說,我不希望看到你,你風光的樣子只會突顯我的卑微,我夠慘了,只剩驕傲,我可不能讓你把我僅剩的自尊奪走。」她實話實說。「我現在只想平靜的好好過日子,好好孝順爸爸,這樣就夠了,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過去她個性開朗直接,現在她變得冷漠內斂了。
看她這麼固執,他連忙說︰「如果我有事找你呢?」
「你會有什麼事找我?」她解嘲。「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有什麼好找的?」
老漁酒吧到了,他停好車。「謝謝。」她開車門下車。
「我跟你一起進去。」他積極要求。「我等你下班,再送你回婚紗店騎車。」
她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隨便你,我要先去後台準備了。」
俞承耀停好車,進入店里。
這一夜,他還是以酒吧客人的身分听她唱歌,她甜蜜且深具穿透力的歌聲讓現場的人如痴如醉,舍不得離開。
清晨一點多,她從酒吧下班,他要送她到婚紗店騎機車,不然明天早上她沒交通工具上班不方便。
誰知她才一坐進他的車子里,也許因為車子太舒服,她居然就睡著了。一路睡到婚紗店,她睡得很熟,真是太累了。
俞承耀不忍叫她,索性把車停在路邊,月兌下西裝外套蓋在她身上。「睡吧!好好睡一覺。」他低語。
看著她甜睡的臉龐,他陷入沉思。
他該怎麼幫她呢?
更深露重,想著想著,他不知不覺地也閉上疲憊的雙眼,緩緩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黎明破曉,清晨霧蒙蒙一片,太陽露出淺淺的微笑,照亮了街道,也緩緩的照進了車窗里。
路旁早起的攤販吵醒了正作著好夢的唯歆,她吸吸鼻子,緩緩地張開眼楮。
天!她倏然張大眼楮。她怎麼會在這里?身上的外套掉下來,她撇頭,看到他也醒了。
「早安。」他從容自在地微笑打招呼。
「對不起,我睡死了,你應該叫我起來的。」她不禁臉紅,居然這樣在他車上睡了一夜,真是太麻煩人家了。
「沒關系,你一定是太累了,現在才六點,我先帶你去買早餐,你再回來騎機車吧!」
「不了,我現在就下車。」
他阻止。「不差這早餐吧!」
他果決地發動車子駛上路,去麥當勞得來速買了早餐,遞給她。「早餐給你,一定要吃,不要讓自己餓著。」接著把車開回婚紗店前。
她拿著溫熱的紙袋,說不感動是騙人的。「謝謝你。」
「應該的。」他的神情流露出對她的疼惜。
她下車,回頭跟他道別。「再見。」
「那我也要回家準備趕上班了,再見。」他對她揮手。
她看著他的車走遠,悠悠嘆息一聲。
對于他的出現,她沒有任何的期待,雖然他的個性仍像過去一樣體貼溫柔,可惜她不再是單純天真的大小姐,她忙于工作,為三餐溫飽打拼,他的成就讓她自卑,她雖然也朝著自己的理想在努力,當婚紗設計師、去酒吧駐唱,但現在還是一點成就都沒有。
她發動她的小綿羊,騎回家,迅速吃完早餐,沖個澡換件衣服,連忙又上班去也。
俞承耀回到了公司為他租的公寓,屋里格局兩房一廳、裝潢素雅,他迅速沖洗,換上新西裝,接著就開車去上班。
到了公司,秘書泡了一杯咖啡給他,提神後,他開始主持部門會議,展開一整天的忙碌工作。
中午,秘書幫他叫了便當,他吃完後,躺在辦公室里的沙發上閉眼稍微休憩,但腦海里還是不停想著唯歆的事。
該怎樣幫助面臨困境的她呢?
如果她願意收他的錢,他也想給。只是看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肯定不願意接受救濟。
她日益憔悴的容顏,讓他心生不舍……此時他的手機響了,他一看,是萱萱從香港打來的。
他接起。「喂?」
「承耀,你為什麼都沒打電話給我?還要我主動打電話給你。」萱萱一開口就是抱怨連連。「你跑去哪兒了?」
他一臉無奈。「我在忙啊。」
「你在台灣習慣嗎?」
「當然習慣,這里是我的故鄉啊!」他主動跟萱萱提起︰「星期天晚上我還跟Rumenf、Maisens見面,他們知道我調到台灣,特別調班飛來跟我見面,老朋友聚在一起,真的很開心。」
「討厭,看來你很開心嘛!香港跟台北很近,不然你這星期飛來香港看我……」萱萱要求。
「不行,我有事離不開台灣。」他拒絕。
「討厭!」她本來想直接飛去台灣看他的,偏偏這周末媽媽叫她陪她逛街,所以她才要求他來香港,哪知他竟然一口拒絕。
她氣得嘟起嘴不想說話。可惡!他這壞人,一點都不體貼!
她沒說話,俞承耀也想著自己的事想得出神了……
有了!
靈機一動,他想到了一個方法可以幫助唯歆了。
「萱萱,午休時間快結束,我要準備上班了,晚上再聯絡。」
手機迅速切斷,萱萱在電話另一頭氣得臉紅脖子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