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日子無非是每天同樣的重復。
一早給太後請安,幫忙服侍太後梳頭,喝茶等一些個瑣事;下午則去「晚楓閣」收拾打掃。太後的為人真是不錯,完全顛覆了我以往在電視劇中看到的大惡人形象。有時不小心打翻茶盞啦,拿錯玩意啦,太後都只是好脾氣的笑笑,從來不曾高聲數落過。
兩位阿哥得了空閑也會過來看我。
十三阿哥呢,經常是考校我讀書的情況,一副要將我收入門下做大弟子的架勢。背誦理解呢我從來沒有考不出的,那是自然啦,我在21世紀好歹也是整整苦讀了16年功課的優秀人才,而語文向來就是我的強項,不是我自夸,我的理解或許深刻過十三阿哥呢。不過,寫字方面,那就怎一個差字了得呀。越是我憋足了勁,寫出來越是連自己都不忍目睹。十三從來都是好脾氣,把著我的手一遍遍示範,反復告訴我要領,只可惜,在寫字方面我是注定讓他失望了。每次和十三在一起,我都覺得很安心,而他看我時溫暖的眼神和笑容,也讓我將淒苦無助的情緒拋到了腦後。
十四阿哥呢,總是風風火火地出現,一來就纏著我陪他做這個玩那個,最安靜的莫過于我給他講故事的時候了。料到他從未听過安徒生同學和格林同學寫的故事,于是我便從《小紅帽》開始,《白雪公主》,《長發姑娘》等一路說過來,少說也有二三十個。每次看到他听故事听得入神時燦爛明亮的眼楮,我都禁不住想象,十多年後,那個率領千軍萬馬征戰西藏沙場的大將軍王會是多少女孩子心目中的偶像。
在太後跟前我還有最重要的一項主營業務便是念信。因為皇上一會視察河工,一會巡幸塞外,也是個能折騰的主,還經常帶著不同的阿哥歷練,這年六月連十三和十四阿哥都被帶去了塞外。于是各色家信流水般送到寧壽宮,我就負責將每天快馬送至的信件一封封念給太後听,讓老太太知道這些個兒孫們都在忙啥。看多了這些阿哥的信件,我也大致對各位阿哥的字體有了了解。這麼多阿哥里,就數四阿哥,七阿哥,十三和十四阿哥幾個人的字最好,若光論書法,八阿哥透著劣勢。其實,將他的字放到外面去,也算是拔尖的,不過實在是對手太強,同樣幾個字,和十三的一比就立見高低。
下午我基本在「晚楓閣」渡過,在十三阿哥出塞前,十三怕我閑著無聊,讓貼身伴當王小栓送過來了一堆書,本還想問他討幾張字讓我臨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呀,我原是最不耐煩練大字的,可這會,為了保住公務員這個金飯碗,好歹寫的字要能夠讓人看吧。可是十三只是詭異地笑笑,不肯給,只說到時候就有了。等我收到十三寄給我的信時,我才明白他什麼意思,那一手漂亮的蠅頭小楷,真是讓人爽心悅目,看到他的字就仿佛看到他明亮且充滿陽光的眼楮。其實十四阿哥也有給我信,他的字也是極好,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十三的信,總會讓我的心髒一陣猛跳,其實里面不過一些流水賬而已,而面對同樣內容的十四的信件,我只覺得平常稀松。
這大半年來,我和寧壽宮里的人都混熟了。我自個當然謹記多做少說的原則,大家見兩位阿哥和太後待我都親厚,自然也是不會來存心為難;加上我平日里出手大方,凡是主子賞的,總是和大伙一起分了。于是從劉喜公公到寶珠,寶禪,待我都不錯,其他小太監小宮女看到我就叫「姐姐」,親熱著呢。玲瓏更是不用說啦,我倆住一個屋,是最要好不過的朋友了。
這天我正在閣子里進行每日的打掃,小波子急急進來,「婉兒姑娘,太後娘娘叫你過去呢。」
「看你急的,慢點說。娘娘有說啥事情嗎?」一般吃過午飯,太後要眠上好一會,然後還要去佛堂念經,很少會特地找我。
「皇上打塞外回來啦,阿哥們這會子都來給太後娘娘請安呢。皇上賞了好多東西,估模著讓你一起幫忙去。」小波子是個伶俐人,慣會看人眼色的。
「好,我這就過去。」
一想到十三和十四阿哥已經回來了,我心里也覺得好開心。這兩個小屁孩,雖然有點纏人,可是這麼久沒看到,我不是不想念的。
才到屋外,已經听得里面一片歡聲笑語。我抿了抿發絲,挑簾進了屋。
太後盤腿坐著,慈祥的臉上堆滿了滿足的笑容,十四阿哥正裝模作樣幫祖母捶腿。屋子里還坐著不少人,我一時也不敢亂看,趕緊一矮身,行禮,「奴婢恭請太後娘娘聖安,給各位阿哥請安,各位阿哥吉祥。」
「快起吧。」太後笑看我,拿手指著十四阿哥說,「我這個孫子已經拿眼在屋里找你十七、八遍啦。」
我肅手站到一邊,抬頭望向十四阿哥。半年多未見,他長高了不少,膚色也黑了些,燦若晨星的雙目中也多了幾分沉穩。十四見我望他,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我也微笑著頷首。這時我才看清屋子里坐著的這些人,那個一身白袍,溫潤如玉的青年當然是八阿哥胤,他邊上還坐著另兩位青年,看著眼生。
直覺告訴我,那兩位一定是九阿哥和十阿哥,只是分不清楚誰是誰。我偷眼瞧去,這兩位居然是完全不同的氣質,一位長的那叫精彩,精致的五官仿佛用刻刀量好尺寸雕刻的一般,但整個人卻散發著懶懶的氣息,除了那雙狹長的桃花眼,精光四射,不知道溺斃了多少女孩子的心;另一位則走肌肉男路線,膚色古銅,容長臉,五官輪廓分明。
我見寶珠寶禪都在忙著端茶拿點心,趕緊上前一起幫忙。把點心放到十四阿哥桌上時,十四低聲說,「我有東西帶給你,回頭去閣子里找你。」
我微點頭,他朝我眨眨眼,轉身去和另外幾位阿哥說話,邊說邊笑的好大聲。
四位阿哥輪流著向太後說一路上的風土人情和有趣故事,直把太後哄得是合不上嘴,絕對的天倫之樂。從談話中,我分清了九阿哥胤和十阿哥胤,有著桃花眼的是老九,而肌肉男則是老十。感受到一屋子的溫馨,我卻覺得內心一絲絲滲著酸苦,我想起遠在300年後的父母,不知道他們現在好不好?
八,九和十阿哥因為已經成年,都在外面開衙建府,趕著在關閉宮門前回去。太後囑咐他們多當心身體,便讓寶珠帶阿哥們出去,我則幫著寶禪整理皇上的賞賜和阿哥們送的禮物。等我收拾好回到閣子,天色已晚。見閣子的門虛掩著,我想著一定是十四了,邊推門邊說道︰「十四阿哥,在等我嗎?」
可我一抬眼,頓時楞住了,十三阿哥斜倚在書桌前,正在看我練習的大字。
听我叫十四阿哥,他的眼中明顯閃過一絲受傷的神情,不過轉瞬間,已經恢復了陽光少年的樣子。
我突然就心虛起來,習慣性地一矮身,行禮,「十三阿哥吉祥。」
「見到老十四了?「他淡淡的一抬手。
「恩,在太後那兒見過了,還有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我著急解釋。
很想仔細看看他這半年的變化,但不知為什麼,偏生沒有勇氣抬頭望他。
屋子里就這樣安靜下來。
驀然,我就被十三拉進了他的懷抱,他溫熱的唇在我額頭輕輕撫過。好溫暖的懷抱,如果可以永遠沉醉其中,也不枉我穿越300年而來,我腦中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
我乖乖伏在他的懷里,伸出兩只手臂圈住了他的身體,我覺得,哪怕什麼話都不說,他也能夠明白我的心意。他仿佛是我在這茫茫人海中的啟明星,只要我仰頭,總能夠看到。
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讓我對住他閃亮的大眼楮,「想我嗎?為什麼都沒有回我信呢?」
「想的,也想回信的,只是字太難看,怕你看了笑話。」終于可以仔細看住他,原來的少年稚氣已經漸漸消失,眼前的十三無論從神態還是氣質上都透著精干,變化最大的應該是身高,原來不過高我半頭,現在已經高過我整整一頭了。20多年後,他可是雍正朝最有名最得力能干的怡親王呢。
他見我一眨不眨地盯住他,輕嘆一聲,溫熱的嘴唇已經覆上了我的。
我瞬間石化。
「把眼楮閉上。」他在我耳邊輕聲說,「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我順從地閉上眼楮,用心感受我在大清朝期間的初吻,他的唇那麼暖,他的吻那麼溫柔。
還未及睜眼,只覺得手上一陣涼意,定神看去,一只青翠的鐲子套在了腕上,發出幽幽的光彩。
「你們倆這是唱的哪一出呀?」耳邊听到十四阿哥的聲音,我用比閃電還快的速度離開十三的身邊。
「十四弟,你也來了。」十三拖住我的手,「我來送些小玩意給婉兒,你呢?」
見十四阿哥的目光一直在我倆拉著的手上來回峻巡,我將手盡量不落痕跡地擺月兌了十三的掌控。
「拿來。」我伸出手去。
「拿什麼?」十四語氣中帶著薄怒。
「你難道不是來送我東西的嗎?」我將手伸的更長。
十四見我如此,只得從背後拿出一捆新書,「喏,知道你喜歡看奇怪的書,這些你自己挑喜歡的留下。」
見到書,我當是喜不自禁,略翻了翻,挑了《詩經》、《水滸》、《隋唐》和《喻世明言》,將書仔細在書案上放好。
「多謝十四阿哥。」我是真心地感謝他。
他眼尖,看到我腕上的鐲子,「這麼好看的鐲子,你哪里弄來的呀?」
我一怔,還沒想好怎麼回話,這邊十三已經開了口,「是我送給婉兒的。十四弟,這鐲子還看的過眼吧。」
「你!」十四拿眼使勁蹬我一下,一跺腳,竟轉身走了。
見我有些呆,十三攏住我的肩,柔聲說,「有我呢。」
「我只當十四阿哥弟弟一般。」
「我知道。」他略一頓,終于問出口,「那你又當我是誰呢?」
是呀,若我只把十四看做弟弟的話,難道我是將十三當成哥哥的嗎?還是我已經將十三看成生命中非常重要的那個人?
見我許久沒回答,十三拉過我的手,低嘆道,「我總是等你自個情願的。」
「我……」才到這大半年,我就要決定自己的終身嗎?我顯然很遲疑。
「現在反正還早,我會讓你情願的。」十三的笑真是讓人心中一片暖意。
當時我真沒明白十三這句「反正還早」啥意思,後來明白過來,原來宮女做足六年就要放出去,自由婚配,我才做了兩年功夫的宮女,所以真的是還早。
那天送走十三阿哥回到自己屋里,已經過了辛時。玲瓏邊繡著帕子邊等我,見我進來,就拿研究的眼神看著我。
「姐姐,干嗎這樣看我?我臉上有花嗎?」我被看得發毛。
「我在看我們的婉兒將來是做十三阿哥的福晉呢還是十四阿哥的福晉?」玲瓏笑著說。
「姐姐,你就別編排我啦,我哪有這種福氣。」
見我神情泱泱的,玲瓏收了笑容,「婉兒呀,我看哪,這兩位阿哥總有一個會去求皇上將你指給他的,你自己可要想好了。」
「姐姐,真的沒有啦。他們都是孩子罷了。」
「難道你不是孩子?看你說的,好像你多大了似的。」玲瓏收拾好帕子,「時間不早了,早點睡吧。」
我的心中涌起陣陣酸楚,是呀,雖然我生理年齡是13歲,但是我的心理年齡是28歲呢,唉,我算不算是在吃小正太的豆腐呀。
這一夜,我很晚才真正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