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國夏邑二十八年
穆國多山,尤以都城北方那片綿延千里的險峻群山為最,穆國人稱其為「佰山」。
佰山上大大小小數百座山嶺並非皆有名字,但前三座最著名的山,那麼碧伏山必為其一。
只是碧伏山之所以出名,倒非由于與他山有何極不同之處,僅是因其位于佰山正南,地勢與他山相比較為平坦,欲入佰山,通常得自碧伏山進入。
然而盡管碧伏山于佰山中已屬平坦,可山勢仍較他處之山陡峭許多,再加上有不少猛禽凶獸,除了靠采集佰山上特有草藥或獵捕飛禽走獸的人,為求生計涉險入山外,甚少有人煙。
然而這人跡罕至之處,如今卻詭異的出現了兩批對峙的人馬。
但這麼說可能不太正確,因為事實上這是一人對十幾人的單方面屠殺,而被屠的,竟是那十幾個正倒在地上唉唉叫的大漢。
這場屠戮十分無趣,一群人提著刀劍想砍人,卻連對方衣角都未踫到,在離對方還有三尺處就紛紛倒下了,一點看頭都沒有。
而此刻唯一站著的,自是那與他們敵對的青年。
青年看起來年紀不大,最多二十出頭,山風拂來,吹起他白衫衣擺與如墨般的黑發,與那些正在地上滾來滾去的大漢相較,身形明顯單薄許多。
他的視線落在遠處蒼翠的山頭,神態悠然閑適,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那幾個人中招哀號都與自己無關。
最教人移不開目光的,不是他的淡然神色,而是那張不似凡人擁有的面孔。
彎彎的柳眉襯著一雙美得近乎妖異的鳳眸,鼻梁挺而不豐,絳紅色的薄唇輕抿,不難想見當其柔和的微微上揚時,會如何傾倒眾生。
可惜有緣見著美人一笑的人並不多,反而是被他面無表情狠狠整治的人從未少過。
「姓祁的,你有種就一刀殺了我們,這般折騰人算什麼好漢?」一名大漢很有骨氣的怒道。
這一吼,倒還真喚回了青年的注意,雖然只有一點點而已。
「我又沒讓你們繳了刀劍,想死不會自己抹頸子嗎?」他的聲音極好听,清亮得猶如仙音,偏生吐出口的卻是冰冷無情的話語。
說完後,青年又別開目光,將注意力放到碧伏山秀麗的景致上了。
「你、你……」大漢被他傲慢的態度氣得不輕,「你身為武林盟主的外孫,不以武功服人,卻暗中施毒,真是卑鄙無恥,壞了祁老前輩的一世英名!」
「這倒有意思了。」祁兆禾毫無笑意的勾唇,「你們用拳腳刀劍殺人便是英雄好漢,而我施毒傷人就是卑鄙無恥?同樣是傷人殺人,用什麼手段又有何分別?」
「當然有!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使毒分明是小人行徑!」
「隨便你們說吧,」他聳聳肩,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你們大概還要痛上七七四十九天才會五髒俱毀、七孔流血而死,不想受苦的不妨自我了結,我不會出手阻攔的。」
那名大漢還想再罵,卻突然感到一陣劇痛,雙眼發黑,話再也說不下去。
倒是另一邊有人受不了痛,哀求道︰「祁公子,饒了我吧,只要您願意放了我,我李木日後願意給你做牛做馬……」
聞言,秀致的眉微微一挑。
「真遺憾,我不缺牛也不缺馬。」牛他用不著,馬的話……他還是喜歡他現在的愛駒黑煞多一些。
「那小的生生世世給您做奴才……」
「听話的奴才我家多的是。」還趕都趕不走,討厭的緊。
這人會不會太難伺候了啊?那哀求的人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但終究還是禁不住那刺骨般的疼,只得繼續求道︰「……不管怎麼樣,只要您願意放小的一條生路,要小的怎樣都行啊!」
「行啊。」祁兆禾答得干脆,「只要你能讓顏家二十三口人死而復生,莫說你一人了,要我放了你所有兄弟都成。」
此言一出,饒眾人正值劇痛之際,仍不禁變了臉色。
「祁兆禾,你……」
「我如何?」他反問。
「你莫要含血噴人!」對方的語氣可說是氣急敗壞了。
「喔?」這回祁兆禾是真笑了,「你倒是說說,我如何含血噴人?」
大漢臉色一白,方意識到祁兆禾可從未說過顏家那二十三口虐殺命案與他們有關系。
便在此時,祁兆禾忽然略蹙秀眉,揚手在瞬間隔空封了所有人的啞穴,遍地的哀號聲就這麼硬生生的止住了,接著也不見他屈膝,只足尖輕點,就這麼輕飄飄的躍上了丈余高的樹上。
那群大漢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過了好一會兒,才听見遠遠有個腳步聲,正慢慢朝這兒走來。
那腳步聲听來輕盈,卻有些虛浮,不似練武之人,直到來者走得再近些,眾人才發現那竟是名看來年約十六、七的姑娘。
一個沒有武功的姑娘竟敢獨自跑上碧伏山?
待他們看到她背在身後的藥簍,驚訝之情是有增無減。
這麼年輕的姑娘,居然自個兒上碧伏山采藥?
采藥人通常略懂醫理,當其中一名大漢想起這點,立刻拚命揮手想向對方求助,若不是被點了啞穴,恐怕早就大呼出聲。
祁兆禾站在枝頭冷眼看著。
他就是听見那姑娘的腳步聲,才點了這些人的啞穴,並躍上樹隱藏蹤跡。
倒不是怕人發現自己,還有他的所做所為,他祁兆禾做事可從沒想過遮掩抵賴,他只是嫌麻煩,不想和人打交道罷了。
如果可以,他希望來人根本不要走到這里,就算她非得經過這兒不可,也別多管閑事。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那采藥少女真想管閑事,怕也沒能耐。
別說普通采藥人了,他祁兆禾下的毒,便是名醫亦難解,而那些有本事解他毒的,通常一眼就看得出是他的手筆,一般來說不會想不開和他作對。
所以,現下他只要等那姑娘走開就好。
果然不該不听老人言,這碧伏山還真不大好爬哪!
蘇湘梨氣喘吁吁的想著。
當她說要來碧伏山上尋找藥材時,師父就勸過她,這碧伏山上的藥草固然他處難尋,可山勢也不是一般的險,她一個小姑娘還是別上山比較好。
但是沒辦法,有些珍稀的藥材千金難換,況且她也沒千金可換,師父年紀又大了,總不好教他奔波,因此她便自告奮勇跑了這一趟。
不過,她顯然還是太高估自己了。
她打娘胎出生便帶了心疾,自幼體弱,從小看病看到大,直至這幾年,調養得當又開始學醫,懂了不少養生之道,才能勉強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然而她的身體最多就是這樣了,原以為自己至少撐得了半天的,可如今在這山上行走還不滿兩個時辰,她就開始感到胸悶暈眩,知道不能再逞強下去。
她自個兒死了也就罷了,讓疼愛她的姐姐傷心卻是萬萬不該,因此她絕對不能出事。
所幸她這一趟不是毫無所獲,碧伏山人煙稀少,奇花異草甚多,才一個多時辰她就已找著不少罕見的藥材,如今背上的藥簍早已裝了半滿。
蘇湘梨打算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吃點干糧,之後再尋些草藥,至少將藥簍裝個八分滿再下山,才不枉她辛苦跑了這麼一趟。
眼見前方崖邊景致似乎不錯,她于是選定那里做為休息地,慢慢走了過去。
只是走著走著,映入眼中的景象卻讓她一愣,「咦?」
前方地上那一堆堆蠕動的……是人吧?
她加快了腳步,走近後發現竟有十幾個大漢一臉痛苦的在地上打滾,奇怪的是他們明明看起來很難受,卻誰也未發出申吟。
她起先還有些猶豫,怕他們是壞人,但秉持著醫者父母心,最後還是大著膽子走上前。
「咳,這位壯士……」應該是這樣稱呼吧?她不是很確定,雖然已來這世界十幾年,她卻始終不習慣這世界的用詞,「小女子略通岐黃之術,不知可否替壯士把個脈?」
有人願出手相救,豈有不允之理?那大漢忙不迭的將雙手都伸了過去。
蘇湘梨直接以雙手把起脈來,之後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中了毒又被點了啞穴?」
那大漢忙點點頭。
「唔。」她想先替他解穴問個清楚,卻詫異的發現自己竟解不了穴。
一股氣阻滯著穴位,不說以指解穴了,連用金針也扎不進去,這可是她頭一回踫到這種情況。
「你惹到武林高手了?」這看起來像是師父說的,以高深內功點的穴啊。
那大漢瞪著銅鈴般的大眼。
什麼武林高手,分明是個使毒的妖孽!如果他能開口,必會這麼說。
不過蘇湘梨已經沒心思理會他想表達什麼了,她繼續把脈,又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最後皺起眉。
「奇怪,這癥狀看起來像是中了‘蝕魂散’啊……」她喃喃的道,「可這毒不是挺罕見的嗎?」
殊不知此話一出,那一干倒地的大漢與樹上的祁兆禾皆感訝然。
大漢們是驚訝于這一听就覺得很可怕的名字,不愧是那妖孽下的毒。而祁兆禾則沒想到,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診斷出他下的是何種毒。
其實這蝕魂散倒不是他獨門所創,只是材料取得不易,會制作的人又不多,他常拿來用,倒像是他將它發揚光大了。
反正不管那些藥材毒物再昂貴,只要他一聲令下,哪還有不捧到他面前任他挑選的?他每回選用的毒方,都是看效用和當下心情而定,從沒在管材料貴不貴的問題。
祁兆禾的思緒快速飛轉,卻沒忽略底下那姑娘的聲音,她還在繼續說著。
「這蝕魂散可不好解,而且也沒有解的必要,因為……」
因為醫治蝕魂散需五天的時間,而那五天痛楚不減,但它的毒效不過是讓人劇痛個七天七夜,第八日後便會恢復正常,並不似他先前所說的,會讓人痛個七七四十九天後再死亡。
他原本就只打算狠狠折磨這些人一番而已,若他們痛到忍不住自戕,那是他們家的事,與他無關。
不過,他可不能讓這不知哪冒出來的采藥姑娘揭破秘密,因此他輕飄飄的自樹頂落下,連一片樹葉都沒晃動,但他落地時倒是故意踏重,踩碎一地落葉,制造出有人走來的聲響。
這動靜讓蘇湘梨停下說到一半的話,起身回頭望向他,然後,慢慢瞠大了眼。
仙人!
這是躍進蘇湘梨腦袋里的第一個念頭。
膚若凝脂、面如冠玉,一身白衫似雪,配合遠處的飄渺雲霧,恍若下凡仙人。
她愣愣的瞧著仙人朝自己越走越近,最後在她面前站定。
「你好漂亮。」這是她月兌口說出的第一句話。
聞言,那一地的大漢都不禁暫時忘了疼痛,在心底小小聲為她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