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兆禾努力想弄懂她的每一句話,不過成效有限。
她說的話里,十旬里有三、四句夾雜者他听不懂的用語,雖然整段話的意思並不難理解,只是未免太匪夷所思。
動手術修補心髒?
他想這應該只是種比喻,而不是真的把心髒拿出來縫補,畢竟若真的這麼做,人還活得成嗎?
黃子意再了不起,也不可能有這種能耐吧?
蘇湘梨察覺了他的沉默,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真是抱歉,我一講到醫術就太興奮了,忘記不是每個人都有興趣……」
其實她平時不是這麼多話的人,可祁公子長得漂亮,又肯耐心听她說話,她不知不覺就講了一堆。
「不,我覺得蘇姑娘說的東西非常有趣。」祁兆禾立刻道。他喜歡看她談及醫術時那神采飛揚的模樣。
「真的嗎?」蘇湘梨眼楮一亮,粉唇輕揚,「你人真好。我姐姐雖然不阻止我學醫,卻從來沒耐性听我說這些。」
祁兆禾覷著她因笑容而小露的貝齒,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顯然她並不理會「笑不露齒」那套,但那並不表示她不懂禮儀。事實上她看起來被姐姐和師父教得挺好的,她的談吐言之有物、懂得旁征博引,卻不令人感到造作矯情。
他想她很清楚那些禮教,只是覺得沒必要遵守,這樣不錯,反正他自己也從來不是謹守規矩的人。
「若蘇姑娘願結交在下這個朋友,在下很樂意听蘇姑娘說這些趣事。」
「我當然願意了,」她驚喜道︰「能和像祁公子這般的仙人結交,可是我的福氣。」
祁兆禾啞然失笑。
很奇怪!他明明很厭倦外頭那些想成為他妻子或情人的鶯鶯燕燕對他的討好示愛,可是面對她毫不保留表示好感的模樣.他卻一點都不討厭。
他想,或許是因為她的好感只是單純的想結交朋友,而不像其他人總妄想佔有他吧?
過去他總覺得女人都是一個樣,無論是俠女或大家閨秀,見到他時往往都兩眼放光,像餓了許久的狼好不容易見到只肥美的羊般……真是,她們到底有沒有搞清楚誰是狼啊?
還是眼前的姑娘可愛多了。
「那你別再喚我祁公子了,听起來太生疏。」他溫和的道。
他相信她並不曉得近年來江湖上「祁公子」三個字等同「妖孽」,其實他也不介意被這樣叫,他會要她改口,只是不希望她用和別人同樣的方式稱呼自己。
「哦,那我以後直接叫你的名字‘兆禾’好嗎?」蘇湘梨只怔了一下,便立刻笑眯眯的道︰「我姐姐都叫我小梨,你不妨這麼喚我。」
她這麼說時並沒有想太多,因為「前世」的同學們不分男女都直接喚對方的名,沒什麼大不了,只是她卻忘了這兒是民風還沒那麼開放的古代,饒是平時任性妄為慣了的祁兆禾亦沒想到她竟這麼爽快直接。
所幸他心髒的強度和承受度顯然還是比一般常人高出許多,因此只錯愕了一會便笑道︰「也行。」
「那麼,兆禾,非常高興認識你。」新結交到這麼「漂亮」的朋友,蘇湘梨心情好極了。
祁兆禾決定自動忽略那些他听來似懂非懂,或是不知該如何接下去的語句,直接轉了個話題,「小梨兒,我就住這附近而已,不知你有沒有興趣到寒舍坐坐?」
「咦?」
「沒多遠,就在東方數里之處。」他伸手指了指。
蘇湘梨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的確看到前方隱約有一大片白色的建築。
「那整片都是?」她瞠大了眼。
「是啊。」
她乍听之下很訝異,不過仔細想想也就不感到奇怪了,祁兆禾的舉止氣度,一看便知出自大戶人家。
「我很想,但是今天不行了。」她輕嘆了口氣,「從這回京城還要一段路程,我若是晚歸,姐姐會擔心。」
唔,居然被拒絕了?
祁兆禾很意外,說不清心底是什麼滋味兒,看來她雖對他有好感,但她的姐姐還是重要多了。
「好吧,那你早些回去,路上小心。」他突然有些意興闌珊。
蘇湘梨見他一副失望的模樣,心中莫名感到有些抱歉。
「今天是真的沒辦法,但我可以改天再去。」她趕緊道。「若你還願意招待我的話,我過幾日便有空了。」
雖然平時她都要去醫館或藥鋪,但她不想讓他失望。
就抽個空拜訪好了,反正她也不是非得天天跑醫館藥鋪不可。
「那好,你就選蚌有空的日子。」他終于再度露出笑容,讓她看得呆了,「到時你若找不到路,問問附近人家‘祁風山莊’在哪便知。」
「好,我記住了。」蘇湘梨頭點得像小雞啄米似的,「那我先告辭了,過幾日再來叨擾。」
呼,還好沒惹得他不快。她松了口氣。
「小梨兒。」見她轉身就要走,他再度喚道。
「怎麼了?」
「你剛才一個勁兒的說你師父醫術高明,可講了半天,你卻沒說你師父的醫館在哪兒呢。」他含笑道。
話雖這麼說,不過他真正有興趣的,並不是那人人都想找的黃姓老頭兒,而是她。
「啊,對,都忘了說。我師父在城西開了家‘益生堂’,他老人家可厲害了呢,往後你若覺得身體不舒服,不妨來讓我師父瞧瞧。」蘇湘梨揚唇,「當然,我也常在那兒。」
「我知道了。」祁兆禾微微一笑。
很好,這樣他便知道以後該去哪兒找她了。
對他來說,那最後一句才是重點。
穆國的京城主要分為城東、城西與城南三部分。
城東多是達官貴人居住之地,亦是皇宮所在︰城西為一般市井小民居住之處;而城南則是各種商市店鋪所在。
原本開國之初這三區是嚴格區分的,平民不得居子城東,商家也禁止在城西和城東設店,然而穆國都城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每日自城西、城東往來城南終究不便,因此時日一久,這規定便慢慢放寬了。
如今城東雖說以官員住的宅邸為主,卻也不乏豪華灑樓,以便富商貴族們能夠就近商談要事,不必特地跑到城南,且也不再像以前一樣,規定非得有官職在身才能在城東置產,只要出得起價,任誰都能在城東居住。
像穆國首富範竣希就住在城東的中心,他並了三間相鄰的大宅,建造出全穆國最大的宅邸。
城東都如此了,城西自然也是,各式小店攤販隨處可見,甚至有許多民宅前廳闢為店鋪,後方即是店主一家子住的小宅院,城西幾乎都要比城南還熱鬧。
而益生堂便是個躲在城西小巷弄里的藥鋪。
是的,這是間藥鋪,而非醫館。店鋪的主人,是個年逾六十、人稱「黃大夫」的老人。
雖然一個大夫不在醫館看病,反而開了間藥鋪實在有些奇怪,不過更奇怪的是,離益生堂幾步路遠的地方便有間在城西小有名氣的醫館「回春堂」,里頭的大夫與這藥鋪主人竟常有往來。
回春堂中的大夫們都對益生堂的店主極為恭謹,因為每當遇上疑難雜癥時,他們都會來請教黃大夫,且幾乎都能得到滿意的解答。
然而黃大夫的脾氣極為古怪,明明有一身高超醫術,大伙怎麼勸他都只堅持開藥鋪賣藥,從不替人看病,會替蘇湘梨治病,完全是意外,而且盡避回春堂的大夫們常來請教醫術,他卻儀讓蘇湘梨喚他一聲師父,從不承認有其他徒弟。
不過久了大家也都習慣了,人家看不看診那是私事,反正回春堂診金便宜,大夫們的醫術又不輸城南和城東那些大醫館,真不成,還有那高深莫測的黃大夫能夠請教,因此每天上門來求診的人絡繹不絕,益生堂的生意也連帶的很好。
「蘇大夫,你在正好,替我抓個藥吧l」李家大嬸一腳跨進鋪子,嘴上嚷著,還不忘揚揚手上的藥單。
今天師父不在,蘇湘梨便替他看著藥鋪。
「好啊。」站在櫃台後的她微笑接過藥單,「不過你可別再喚我大夫,我和師父差得遠了。」
「啊,這什麼話?蘇大夫太謙虛了,老說自己能力不足,所以這些年來替人診病都不肯收錢,但誰不曉得你是黃大夫的嫡傳弟子,回春堂里其他大夫可都及不上你啊。」
蘇湘梨只是笑著搖搖頭。
這些人吶,老覺得她義診是多麼偉大的舉動,可她卻是當成在實習。
「前世」那些醫學系的學生都得見習好幾年才能當上正式醫生,她習醫不是五年,多實習個幾年也是應該的。
何況這對她來說是幸運的,她不但能跟到這麼好的老師;又有這麼多病例讓她增加實際經驗。
要知道二十一世紀的中醫式微,學生並沒有足夠的機會可以練習診斷,許多學中醫的學生都只能先硬背下教科書內容,直到成為正式醫生,才有機會慢慢學習。
至少她沒有這個煩惱。
舅媽雖然小氣,但還不至于餓著她,家里也不缺她掙那點錢,她才能不支薪的在醫館藥鋪兩邊跑,一方面是她自己的興趣,另一方面則是為答謝師父當年的救命之恩。
這兩輩子她都有心房中膈缺損的毛病。
心房中隔缺損讓她右心的負擔增加、肺部的壓力也增大,若是做了劇烈運動便可能要她的命。
前世時她的病發現得晚,情況更嚴重些,最後幾乎到得心肺移植的地步。相較之下,她這一世沒開刀,還能活蹦亂跳的活到十七歲,除了因病情及早發現治療外,黃大夫功不可沒。
將思緒拉回到正事上,蘇湘梨快速掃視那張藥方,沉吟了會開口道︰「這藥方治子宮虛寒之癥,是給您媳婦兒的吧?」
「是啊是啊。」李大嬸猛點頭,「阿蓮都嫁入我們李家五年多了,卻一直沒懷上孩子,給大夫看了,說是子宮虛寒。蘇大夫你瞧瞧這藥方有沒有問題?」
蘇湘梨淡淡一笑,沒多說什麼,只是轉身自抽屜中拿出藥材。
女性的不孕癥十之八九診斷結果都是子宮虛寒,開出來的藥方也大同小異,不管那大夫醫術如何,都不至于有太大問題。
只是她沒接觸過病患,不好妄不斷語,而且說不定有問題的其實是李大嬸的兒子,而非兒媳。
「哎,蘇大夫你倒是說說話呀!」李大嬸見她不置可否,心底便急了,「其實我是更相信蘇大夫的,只是上次帶我家媳婦兒來時,蘇大夫不在,只好隨便找個大夫瞧瞧了。」
「放心,這藥方不錯,就算治不孕沒有效果,對身體也是好的。
至于孩子的事,我想就隨緣吧。」她安慰道。
不孕癥連二十一世紀都雞治了,更何況是這醫療水中遠遠落後的時代?
只是這話對抱孫心切的李大嬸顯然沒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