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他……沒希望了嗎?他……他真的對你很好。」和池靜相處的機會少,可當大小姐失明時,他對她真是照顧得無微不至。那個樣子和第一次見面倨傲不恭的樣子,簡直像變了個人似的。想必他是愛慘了她。
「是啊,所以我也在賭,賭他即使空白了那些記憶,我們最後還是會在一塊的。」她不死纏爛打,那不像她,在這個當下,也只是增加池靜的困擾。離婚也許是個儀式,去切割太軟弱、太依賴的自己。
當池靜愛她的時候她享受被愛、被呵護,他忘記她的時候她依然是她,還是邁開步伐往前,不必得纏在他身邊,逼他想起過去的美好才叫深情。
池靜愛的一直是那個淡漠、凡事不在乎,他得努力才抓得住的劉苔。如果有一天他再度為她動心,也會是為了這樣的她。
想清楚這個,在簽下字的剎那痛哭後,淚水洗淨了她心中的迷障。
她只做自己。未來會變成如何,她交給緣份。
命中該有,繞了一圈還是會回到手上。
「這樣啊。」他以為……她該積極些的,畢竟記住所有事的是她啊。
劉苔朝他揮了揮手,注意力再度回到書中。
「我走嘍,你自己小心。」大小姐精通鬼神之法,但畢竟是個女孩子家,這年頭人比鬼還可怕!
劉德化走後,劉苔太專注看著手上的書,一直到外頭的風把雨絲帶進了屋內,她才想起該關門了。
「雨還真大!」距離上一次下這樣的大雨在什麼時候?不久前嘛!那時的她看不見,卻感覺得到池靜的柔情萬千;現在的她看得見,池靜的溫柔卻只有她記得了。
走到門口要把門帶上,雨中好像站了一個人。
劉苔怔了一下,很肯定是個人,而不是另一個世界的朋友。只是雨勢太大,那個人站得有些遠。
待那個人慢慢接近,她驚訝的月兌口而出,「池靜?」
她拿了把傘奔出去,將他納進傘下。
「下這麼大的雨,你怎麼會來這里?」
「到你家的這條路我像是很熟悉,卻想不起來為什麼熟?!就算是很熟悉,又是為什麼呢?我以前常來找你嗎?找你干啥?算命?吵架?還是……像今天一樣,因為心痛得快要死掉、因為太過無助……奇怪的是,我誰都沒想到,只想到你……為什麼我只會想到你?」
「池靜,發生了什麼事?」他的樣子讓她擔心。
「……我爺爺死了……三個月前就往生了……」方才他回別墅要看爺爺,二叔支支吾吾了半天,被逼急了才說他死了!他們叔佷倆大吵了一架。他開著車子冒著大雨到預定墓地去,結果……
那里有座墳,雖是新墳,墳上的草卻長得老高。他將手電筒拿近墓碑一照,上頭刻著先考……池震業之墓。左下列著孝子……池鴻鳴,孝孫……池靜……孝孫,池靜?!他的名字列在上頭,這是夢嗎?一場惡夢嗎?
餅于震驚,他跌跌撞撞的狂奔出泥濘的小徑,到了停車的柏油路上,他則跌坐在地的撫面落淚……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他很努力的說服自己這是一場惡夢!一定是作夢,如果不想一直待在惡夢中,他得讓自己醒來!他用力的摑掌自己、揚自己耳光,可是……除了痛,他仍沒有「醒來」!眼神渙散的坐在沒有路燈的山上產業道路上,他呆呆的看著地面,大雨不斷的打在他身上。
他想起這幾天部屬看他的眼神,有訝異、有驚奇,也有同情……尤其王秘書那欲言又止的模樣……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不安、慌亂、焦慮……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現在的情況!不曉得為什麼?他想起了劉苔。那個和他不對盤的女人!明明是這樣令他感覺不愉快的女人,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會想到她、想見她?
問題是他不知道她住哪里?如何去?
沒讓自己多想,他坐上了駕駛座漫無目的地開著事,開著開著……到了某個巷弄,他方向盤打了右轉就轉入……
明明完全沒有記憶,全然陌生的地方,可為什麼像是依著本能,他卻可以找到這個地方?
他和劉苔之間……他到底遺忘了什麼?
劉苔嘆了口氣。原來……他知道池老爺往生的事。
當池靜出事後,除了遺憾他把對她的感情忘得精光外,她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他眼神有點慌亂。「劉苔,只有今天,這一夜就好,你可不可以……留在我身邊?」
拿了一套日常的休閑服給池靜換上,他仍處于半個游魂狀態,接了衣服就往浴室走。
浴室里傳來蓮蓬頭水注的「沙沙」聲。將房間燈光調弱,劉苔準備了茶具,爐上燒著水,然後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窗簾看著外頭的雨勢。
二十幾分鐘後,浴室門打開,池靜看著立于窗前的她。
「這套衣服……和我的好像。」是他的!他確定!
劉苔回過頭笑了笑,在爐子前方的位置坐了下來。
「要不要喝點茶?怕睡不著的話,就喝熱開水暖身。」和池靜在這樣有些寒意的夜里一起品茗,是她一直很想做的事。
以前因為眼楮不方便,池靜好像也沒喝茶的習慣而作罷。
現在嘛……就重新累積不同的記憶吧。
池靜嘆了口氣,「劉苔,你為什麼不索性告訴我,我曾在這里住餅,這套衣服就是我的?」
劉苔看他的眼神晶晶亮亮,最後仍然沒有說什麼。
「果然!」他好像越來越抓得住這個「高深莫測」的丫頭,某些眼神代表著什麼意思。
「王秘書從我逼著你和我離婚後,一直不太理我,嘖!那女人都忘了誰才是主子了。」
王秘書的性子十分特別,她能力一流,但除了自己的直屬上司,對誰都不太搭理,和手腕圓融的楊特助不同。
一開始她是爺爺身邊的左右手,後來爺爺把她放到自己身邊來,也等于確定了接班人的位置。一直到那時候,她才听命于他。
不明白她為什麼對劉苔有份偏袒?不!是十分的偏袒!
是因為他空白了的那段記憶里的自己,對劉苔有過什麼樣的情感,造成王秘書的認定嗎?
他不曾為女人買過衣服,更何況是特地訂制。昨天他的私人手機響了,是個全然陌生的電話號碼,本想拒接,後來他還是接起。
那是一名手染布料工作坊的女老板,告訴他,他訂的兩套手繪荷花的唐風洋裝完成了,問他何時取貨?還說什麼他夫人的生辰快到了,她特別趕制出來的……
沒等她把話說完,他丟了一句「你打錯了」就結束通話。
手繪荷花?他想到劉苔。只是,他會為她去訂制衣服?!且不說對這女人的感覺如何,他和她有這麼熟嗎?熟到可以為她去訂制衣服?
「我……到底是怎麼了?腦海中平白無故的少了一段日子,連爺爺走了……我都忘了……」他哽咽了一下,嘆了口氣。「我和你結婚也沒記憶,到底還有什麼被我遺忘了?」
沖了一泡蓮花茶給他。「這個清肝舒郁的蓮花茶,不會讓人睡不著。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池靜嗅了嗅。「這種香氣……好像不陌生。對了!方才在浴室……隱約有聞到。」
「蓮花香嗎?」他以前特地幫她找來了蓮花精油……這些事,他不會記得了吧?劉苔啜了一口,馨甜溫柔的氣味像池靜曾對她的好。
等著她往下解釋,為什麼他會記得這味道,等了半天還是失望。「劉苔,你好像知道很多事,可卻什麼也不肯說。」
「你記不得的事,說了又如何?你還是想不起來。感覺上,我就像在說一則故事,很有趣、很懸疑……但你不會認為那是你。我感覺上……又獨自去了一趟寂寞的旅行……」她啜了口茶,掩飾眼中起了的霧氣。
池靜看著她,將她攬進懷里。感覺到她的身子僵了僵,又放松。
「劉苔,和你結婚時……我是愛你的嗎?」他輕輕的開口,像是在問她,也是在問自己。
「那個時候啊?你應該還是討厭我的成份高些吧?」
「那麼,我在喪失記憶前是愛你的嗎?」
劉苔沒說話,眼淚卻掉個不停……那就是愛,因為太愛了,當他遺忘了他們曾經的愛戀,她才會這麼痛。
池靜深深嘆息,更用力抱緊她。
「劉苔,一個人旅行太寂寞了,你要不要帶著我一塊去?第一趟你帶著我去可能還是寂寞,可是第二趟、第三趟……一逼又一遍,只要你還是願意帶著我,我會努力不讓你寂寞。」
「我說一則……‘章回’故事給你听,要听嗎?」
「看來是很漫長的旅行!」
「要听的話,每天就選蚌固定的時間,你來,我這個說書人就特地為你開場子。不過,得先說好,這則故事很怪力亂神的,怕你听不下去。」
池靜苦笑。他現在所遭過的事也夠「怪力亂神」了。「我听。」
難得的周末假日,池靜到傍晚還進了公司一趟,劉苔本想取消約好的聚餐,可他一句話堵死了她的妄想。「我想,我們相戀時,一定是我付出的比較多!」
是是是……劉苔認命的依約前往約好的緣齋。
從「章回小說」開始的那天起,池靜還真的風雨無阻的每天找她報到,開始了他們每日的「故事」時間。
一段遺忘的往事,三個月她說了好多次了,多到……她累了歇口時,池靜都可以自行接口。只是對故事熟悉之後,他開始會提問,那些問題還真教她……難以馭齒!
「你說,眼不能視物的期間,都是我在照顧你的生活起居?也包含洗澡、如廁?」
啜著茶,她假裝自己沒听見。
「沒想到我是個這麼服務到家的人。」
他是「服務到家」呵,還自己搬進來呢!
「……我們之間吵完架之後,通常就莫名其妙的和好了嗎?怎麼感覺一點過程都沒有?我以為會有一方的示弱求好,例如擁抱、親吻……或是更難以啟齒的。」
劉苔紅著一張臉久久說不出話。他都說完了,她要說什麼?這男人!
總之,故事說了那麼多遍,池靜顯然還是不記得,不過,她也沒抱希望。倒是在這三個月的時間,他們建立了相處模式。
池靜每天再忙一定也會開車過來和她說說話、假日一定要約吃飯……
這個人還是這麼任性!
原本七點的約改到八點。她帶了篆刻工具要前往緣齋。出門前,看到一股森冷之氣就聚在家門口,在淡淡的青白霧中出現了幾個一般人看不見的小影子。
劉苔看著那幾個小表。「啊,是今天了,你們要去投胎了。這回別再貪玩,讓壞人騙去做壞事了。」這幾個月她起壇作法,還請了幾個道行高深的高僧相助,才重啟這個被當傀儡操縱的小表們的投胎之門。「願你們來世行好事、走好路、做好人。」
小表們木然著臉緩緩跪下,朝她拜了拜。
「去吧,別誤了時辰。別遲疑、別回頭。」她仔細叮嚀,像有孩子要出遠門的媽媽。
幾個小表漸行漸遠……青白霧盡散,又恢復原來的夜色。
邱隆以血養小表,但終不及那些飄蕩的魂魄對轉世投胎的渴望。以此為條件,她可以輕易操縱邱隆養的小表。
那個歪道這段日子該受夠了!小表們本來是直接要他的命,後來還是她幫忙求情,除了死之外,任他們處置。
小表們頑皮,夜夜要他表演跳街舞給他們欣賞,不肯就惡整他,還要他陪著玩直排輪、滑翔翼……他一把老骨頭被折騰得快散了。
只怕他得要修養好一段時間才能將身體養好,至于五鬼術嘛,他恐怕這輩子再也不敢驅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