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儀樓,眾人入座。
李煜自然是坐于上座,宋京蕊與周女英分別坐于李煜的兩側,其余人坐于兩側下方堂內的軟席上。
宋京蕊一落座便開始打量軟席上的來賓,她下方軟席上的第一人便是輕浮男,並正一臉笑意地看著自己,宋京蕊對他翻了一個白眼,直接忽略他,看向第二個軟席上的人,是鄭王李從善。
他頭戴束發銀冠,內穿白色大袖中衣,外套白色無袖交領曲裾深衣,領口和衣緣飾有黃色刺繡,兩邊肩頭繡著淡青色雲狀花紋,黃、黑兩色相拼寬腰帶,系一條黃色玉環宮絛,整個人看起來輝煌而貴氣。
宋京蕊心里感嘆︰他就是與李煜爭奪皇位的鄭王,難怪敢穿明黃色的衣裳,因為黃色一般是專屬與君王的色彩,不知是李煜的性情溫和,不加以怪罪,還是李煜本是就不喜黃色,反正她從未見過他穿黃色的衣裳。鄭王小李煜四歲,雖然長相不如李煜英俊瀟灑,但也算是一個清秀溫雅的帥哥。看他臉上一直保持著優雅無公害的微笑,怎麼也不像城府深之人,這一點倒是與李煜很相似,不過也不知為何李煜唯獨對她有點冷漠,完全不像人前的親善模樣。
鄭王旁邊的是鄭王妃,十八年齡,她身著一襲娟紗金絲繡花長裙,外罩淡紫色紗衣,里穿紫色裹胸,身材豐韻,白女敕的酥胸仿佛隨時要從裹胸里噴涌而出。頭綰飛天髻,髻上斜插繁花金步搖,黛眉星目,粉唇吐珠,膚如凝脂,顧盼流轉,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不過也是個風騷女子,此刻正與坐于她旁邊的鄧王李從鎰眉來眼去。
宋京蕊嘴角輕挑,再看向鄧王李從鎰,他年齡略小于鄭王,容貌卻遠勝李從善,若與李煜相比,李煜勝于硬朗,而鄧王勝于柔美。鄧王的母親是先皇甚是寵愛的青妃,來自青樓,是一位絕色美人,恐怕他的長相便是隨了青妃,一張妖惑的面龐。
鄧王察覺有人在看他,尋過去,原來是方才一舞驚艷全場的皇後,連忙對她綻開笑容。
宋京蕊見鄧王對自己笑,雞皮疙瘩躥滿全身,難怪鄭王妃會傾心于他,他的笑容還真是誘惑,慶幸自己的定力十足,要不然定會被他勾了魂魄。想到這,宋京蕊心里微顫,難道他會媚術?
「娘娘!」綠蓮湊到宋京蕊耳畔輕喚,小姐怎麼總是喜歡在宴會上走神。
宋京蕊回過神,看向李煜,滿眼的疑問,顯然是沒有听見方才眾人的對話。
李煜今晚心情好,便也不再以追究,微笑道︰「方才女英吟了一首關于‘月’的詩,不知皇後覺得可好?」
宋京蕊腦袋里開始搜素關于月的詩,心里吶喊︰「我怎麼知道是哪首?叫我怎麼評論?」
突然眼神一亮,只見她玉面帶笑,輕聲慢吟︰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此來李白的《玉階怨》。
淥水淨素月,月明白鷺飛。郎听采菱女,一道夜歌歸。此來李白的《秋浦歌其十三》。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X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此來李白的《月下獨酌》
戍鼓斷人行,邊秋一雁聲。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寄書長不達,況乃未休兵。此來杜甫的《月夜憶舍弟》
……
宋京蕊輕靈的聲音蕩在郁儀樓內,有清輝透過薄薄的窗花斜落在她身上,仿佛是嫦娥仙子般,神聖而不可褻瀆。
宋京蕊見周女英臉上有青色爬上,心里暗喜︰禁足的事,這算對你小小的懲罰。
「好文采!」安顏曦發出喝彩聲,眾人也便附合起來,連連的贊美聲。
宋京蕊給安顏曦一個白眼,不理會他,反而看向周女英,「妹妹吟的可是其中一首?若這二十首中沒有妹妹吟的詩,那姐姐也只能甘拜下風,只怪姐姐才疏學淺,猜不中妹妹的詩。」眼里卻是漫漫的得意,氣死你,氣死你,氣死你。
周女英見狀,心里盡是恨意與憤怒,卻不敢發作,也不願道出第一首李白的《玉階怨》便是自己所吟之詩。
「皇上,你看皇後姐姐欺負女英,女英年齡尚小,哪能比得上皇後姐姐那等才華。」周女英抱住李煜的手臂來回地輕搖,滿臉委屈,眼里噙著淚花。
李煜微笑地搖頭,算是安慰周女英,其實他也驚嘆,雖然宋京蕊所吟之詩都是前人佳作,但她卻能立刻信手拈來,可見她的才學定能越萬人。
「居然拿年齡來推月兌,想我宋京蕊十歲時便能將唐詩宋詞倒背如流,你都十六了,就知道撒嬌,」宋京蕊默念,「本來我還想藏著掖著點兒,留你半分面子,可你就是不惜福。」
「皇上,正如妹妹所說,她年齡尚小,娥皇也考慮到這點,所以娥皇方才所吟之詩都是前人所作,而非娥皇所寫,對此娥皇亦感羞澀。請皇上另出一題,娥皇望能當場作出一言半句,為晚宴添上半份雅興。」宋京蕊滿臉誠懇地看著李煜,眼神里盡是苦悶,心里卻樂開了花︰自己對李煜的詞很熟悉,任選其中一個詞牌名,也能用宋朝以後的作品套上。雖然自己的才學還真是夠不上火候,只能借用他人之作,但是誰會知道作品的真正作者,我在這吟了,嘿嘿,以後的文人便都是盜用我的了……穿越還真是有點爽。
「也罷,既然皇後這般要求,那便以‘蝶戀花’為題做一首詞吧。」李煜當然明白宋京蕊是在給周女英難堪,不過仔細想來周女英平時是過于放肆了,也該管教管教。
宋京蕊連忙接話︰「皇上才高八斗,請皇上先來,娥皇尚需思索半刻。」宋京蕊心里明白自己可不能搶了天子的風采。
李煜微笑︰「遙夜亭皋閑信步,乍過清明,早覺傷春暮。數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淡月雲來去。桃李依依春暗度,誰在秋千,笑里低低語。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皇上,好厲害!」周女英嬌嗔道,湊到李煜面前,親吻他的唇瓣。
李煜當然是欣然接受,回身仍不忘看向宋京蕊,挑眉︰「皇後,請!」
宋京蕊心里暗罵︰你個大,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
卻仍是從容地微笑,「蕭瑟蘭成看老去,為怕多情,不作憐花句。閣淚倚花愁不語,暗香飄盡知何處。重到舊時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蓮苦。休說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無主。」
眾人又是驚嘆,皇後的詞並不遜色與皇上方才之作,看來真是名副其實的才女。
「好一句‘惜花人去花無主’!」李煜湊到宋京蕊的耳畔,長而密的睫毛撲扇到她的臉頰上,癢癢的,心跳加速,她連忙端起一杯茶水一飲而盡,掩飾自己的尷尬。卻沒想到,「皇後是在責怪朕多情與其他女子?那今夜朕便留宿瑤光殿可好?」
宋京蕊一听此話,臉猛地通紅,抓起矮桌上的另一個杯子,仰頭飲進,不料卻是酒,嗆得她直咳嗽,耳根、脖子也跟著紅了,淚水涌出眼眶,掛在玉面上,楚楚動人。
「看來皇後對于朕的決定甚是滿意……」李煜輕撫宋京蕊的背脊,聲音魅惑。
宋京蕊不敢看向李煜,她心里暗暗地給自己鼓勵︰李煜和鄧王都是學過媚術之人,剛才不是心動,是中毒了,中毒了。
坐在軟席上的安顏曦從始至終都看著宋京蕊,他收藏起她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他千里迢迢地趕回她的身邊,她卻仍然不曾看向他,眼里一直都是另一個男人。
周女英將李煜的話听得清清楚楚,她連忙示意身後的貼身侍女碧月,碧月得令後便悄然退下。
「皇後姐姐好才情,妹妹這也有一首。幾日行雲何處去?忘了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系在誰家樹?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撩亂春愁如柳絮,依依夢里無尋處。」周女英想借用馮延巳的詞引起李煜的注意。
「貴妃娘娘的詞不是馮延巳大人所作的嗎?我還是最喜歡娥皇姐姐的詞了!」清脆的聲音,若百靈的鳴聲。
宋京蕊看過去,原來是坐在鄧王旁邊的秦王李從謙,先皇最小的兒子,今年剛過十歲。他今日穿冰藍的緞子衣袍,袍內露出銀色鏤空木槿花的瓖邊,腰系玉帶,墨色發絲用羊脂玉束起,襯托出一張小巧玉面,櫻色面頰,水靈杏眼,瞳仁靈動,若水晶珠般吸引人。
小王爺李從謙的母親玲妃因難產而逝,先皇便將他交與李煜的母親撫養,所以在幾個兄弟中他與六哥李煜的感情最是要好,後來李煜與周娥皇成親,小王爺卻更加地喜歡起他的六嫂來,不過只是將她當成了自己的母妃。
李煜也不追究秦王的言語措辭,笑著對他說︰「九弟覺得六哥的詞比不上你娥皇姐姐的?」語氣里都是寵溺。
小王爺嬉笑著說︰「我就是喜歡娥皇姐姐!」臉上有莫名的紅暈,甚至不敢抬眼看向上方的女子。
宋京蕊心里驚道︰不會吧,小屁孩不會情竇初開,喜歡上我了吧。轉念一想,應該不會,他只是將周娥皇當成母妃罷了。
「皇後的魅力還真是不小,堂上哪個男子不為你所動容。」
宋京蕊覺得李煜的心情的確是很好,若今夜他去瑤光殿就寢,也許自己能求得出宮,可是……宋京蕊的臉又緋紅了,就寢不就是意為著被寵幸嗎?雖然自己是21世紀思想開放的現代女子,但是……自己還沒有談過戀愛,實在對床上技術實在是不在行,不會惹得他龍顏大怒,又禁足……
「皇後在想什麼?」李煜在一旁看見宋京蕊緋紅的面頰,嘴角勾出好看的弧線。
「啊?沒想什麼……」宋京蕊心里鄙視自己,看見美男就沒有抵抗力了,不想保住清白之事,卻想那些有的沒的。不過自己這具身子本來就不是清白之身了,也許可以……鄙視自己,鄙視!
正在宋京蕊做思想斗爭之時,王公公領進一位嬤嬤,是二皇子的女乃娘,嬤嬤倏地跪在李煜的面前,哭著說話︰「皇上,二皇子不知為何一直哭鬧不停,已有兩個時辰了。」
「傳太醫沒有?」關心的語氣。
「傳了,但仍不湊效,奴婢斗膽,請皇上移駕淑景殿看望二皇子。」
「王福,移駕淑景殿。」李煜起身便走,沒有與宋京蕊說一句話,甚至不曾看她一眼。
「皇上……」宋京蕊輕聲呼喚。
「皇後就不必跟來,二皇子有朕與女英照看,不必擔心。」李煜停下步子,卻沒有回身,「神醫,你替朕送皇後回瑤光殿。」說完便迅速離開。
周女英連忙跟上去,她回頭看宋京蕊,嘴角揚起輕蔑的笑意。
宋京蕊看著李煜遠去的背影,終是明白︰帝王情意,是水中月,霧中花,朦朧而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