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眠樓是一個很大的庭園,依山傍水建造而成,庭園隨地勢高低築台鑿池,園內亭台樓閣交錯,假山流水潺潺,鳥啼鶴鳴,池沼碧波,柳綠裊裊,紅花灼灼,儼然是世外桃源。
夢眠樓里的姑娘都有屬于自己的獨居小院,宋京蕊所居的院落是珊瀟閣,閣內清雅典致,卻又不失華麗風光,奇珍異寶,無所不有。
夢眠樓里的姑娘們各有千秋,姿態百千,她們或純真得縴塵不染,或誘惑得汪洋恣肆,或嫵媚得陽春白雪,或香艷得雨橫風狂……
兩日來的靜養,宋京蕊也沒有閑著,她隨著藍翡到各院拜訪夢眠樓的姑娘們,雖然她們對這位新來姐妹的上訪,感到甚是奇怪,因為青樓還從未有過這般的行徑,不過宋京蕊一臉善意純真,再加上容貌平平,姑娘們便也盛情相待。
兩日過去,宋京蕊卻沒有絲毫收獲,即沒有尋到燒槽琵琶,也沒有得到任何關于燒槽琵琶的消息。不過她倒是進一步地確認了夢眠樓的地位,它不愧是洪州青樓龍頭。
夢眠樓不僅建築設計美輪美奐,甚至連一草一樹的栽培也獨具匠心,最重要的一點是︰宋京蕊終于承認紅顏兩日前的話語並非夸下海口。夢眠樓里的姑娘,衣服是最時新的,頭飾是最華美的,坐臥是最舒適的,吃的是最精挑的,牛女乃沐浴,百香燻體,珍珠抹面……吃的用的都乃上等中的上等,並且身前身後都有丫鬟嬤嬤伺候得無微不至。雖然宋京蕊做過一段時間的皇後,但是總體待遇上卻仍是抵不上了夢眠樓的姑娘。若普通女子在這生活一段時間,想必月兌胎換骨是在所難免的。
第三日,宋京蕊起了一個大早,用過早飯後,坐到窗前,看著庭院里的桂花樹,蔥綠的葉間,隱約可見淺黃的桂花,有縷縷清香繞于鼻前。
宋京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突然想起李煜來,他的桂花酥,他的冷漠,他的惆悵,他的溫柔……
宋京蕊意識到自己的思念,連忙甩了甩頭,卻始終抹不去腦海里李煜那張俊臉。
「姐姐,你哪不舒服嗎?」藍翡進屋便看見一臉憂郁的宋京蕊,擔心地上前問道。
宋京蕊淺笑,「沒事,紅媽媽後五日有何安排?」
藍翡眼神一萎,「姐姐並不適合風塵,不如姐姐與我同去請求紅顏姐姐,不讓姐姐登台接客?」藍翡自是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上官青衣所救,她仍是希望自己的舉動能討得他的歡心,並且她也是真心喜歡上這個容貌平凡的女子。
宋京蕊微笑地搖頭,「妹妹覺得風塵不好?認為風塵女子不好?」
藍翡沒有回話,只是悠悠地看著宋京蕊。因為她知道身在煙花柳巷的女子,終是要飽嘗人間冷暖,世態炎涼,雖然夢眠樓不是普通的青樓,這里的姑娘擁有絕色容顏,絕世情才,但身不由己,命運坎坷。
而宋京蕊卻完全沒有猜透藍翡的心思,她自小便喜愛那些不入正史,卻又在歷代野史中留下流光溢彩的名妓,她們多情、俠義、溫柔繾蜷、靈性四射,是一道道多姿多彩的風景。
兩日來,賞盡夢眠樓的女子,宋京蕊沒有半分鄙夷之態,她倒覺得這里的女子比一般的千金小姐來得高貴典雅,不由地吟出柳永的《少年游》︰「世間尤物意中人,輕細好腰身。香幃睡起,發妝酒釅,紅臉杏花春。嬌多愛把齊紈扇,和笑掩朱唇。心性溫柔,品流詳雅,不稱在風塵。」
「姐姐,真是好文采!在姐姐眼里,美貌與品節高雅兼備的風塵女子,倒像是大家閨秀了!」藍翡一臉的崇拜。
宋京蕊也是滿臉欣賞地看著藍翡,覺得她的才情定是不比夢眠樓里的姑娘遜色,因為方才自己所吟之詩乃北宋柳永所作,此時並無人听聞,但藍翡卻能立刻明了其間的深意。「藍翡,有些事我們逃不過,能做的便是欣然接受,然後期間再另尋契機,這樣的生活才不會痛苦。」
藍翡明白地點了點頭,「紅顏姐姐已經幫姐姐安排好了課業,會有資深的嬤嬤教姐姐。」
「什麼課業?」
「在姐姐登台表演之前的這五日,姐姐的課業包括茶藝、插花、廚藝、姿態舉止、業內規矩、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歌舞樂器……房內秘術……」
宋京蕊一听要上這麼多課,心里開始惆悵起來,抬眼見藍翡紅撲撲的臉蛋,惡作劇的心理泛濫,「藍翡也學過這些課業?」
「是的,夢眠樓里的女子都要學這些,丫鬟也不例外。」
宋京蕊一臉八卦地問道︰「那藍翡覺得房內秘術易學嗎?」
藍翡的臉色更深了,埋下頭,輕輕地地說︰「房內秘術是由夢眠樓紅牌姑娘親臨教授,所學之人隔窗而視,一旁也有嬤嬤講解。」
宋京蕊嘖舌,雖然自己身為思想開放的現代人,但若真讓自己親眼目睹現場版的翻雲覆雨,恐怕也會不禁臉紅心跳。
此時,外間有人來,宋京蕊示意藍翡前去看看,隨後便進來一名少女,是彩鴦閣碧磬姑娘的隨身丫鬟白玲,她一臉急色,「姑娘,我家碧磬姑娘……」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宋京蕊見狀便心知不妙,前兩日自己第一個拜訪就是這位碧磬,她是夢眠樓里數一數二的紅牌,花容月貌細柳腰,杏眼梅腮櫻口嬌,舉止高貴優雅,歌聲輕靈婉轉,琴曲若敲冰碎玉,舞姿猶曼妙仙者,多少名門公子望族少年文人名士都爭相以千金之資一睹芳容。
宋京蕊上次拜訪她時,她就因感了風寒,染成一病,臥床不起,但仍是能看出她絕色風采。
宋京蕊有些心疼碧磬,她花樣年紀,花般容貌,方贏得艷名,卻無福享受。「白玲,你家姑娘怎麼了?」
「我家姑娘邀姑娘前去彩鴦閣一聚……我家姑娘怕是捱不了幾時了!」白玲嚶嚶地哭出聲來。
宋京蕊一听此話,連忙起身趕去彩鴦閣。真是紅顏薄命。
宋京蕊踏進彩鴦閣內間,便看見紅顏站在床塌前,臉上有憂傷,手里的娟巾上有清晰可見的血跡,宋京蕊心里一緊︰碧磬竟咳血了。
碧磬見宋京蕊一動不動地站在不遠處,招手示意她走上前來,蒼白的臉上綻放出笑容,若白蓮盛開。
宋京蕊連忙走上前,坐于床塌前,接過碧磬伸來的手,「碧磬姐姐……」卻不知說什麼為好。
碧磬心內一片清明,無力地握著宋京蕊的手,臉上仍是一朵淒美的白蓮,「紅塵女子,妙在青春,青春若逝,漸有衰容,必為人所厭。人一厭棄,則以前的風光盡將衰敗。因此不如趁紅顏美艷之時離去,不留殘敗面容于世,人們憶起時,皆是青春容顏,華年永駐。這般想來,英年早逝倒也平靜安逸。」碧磬說罷,奄然而逝。
宋京蕊沒有料到碧磬的遺言會是這段言語,她與名妓蘇小小一般,薄命紅顏,芳年早逝,惟留清芬于人間。
宋京蕊將碧磬的手輕輕地放回薄被里,卻見她枕下有一塊上好的玉佩,宋京蕊知道她肯定是有故事的,便順手將玉佩收起,然後靜靜地幫她掖好薄被。
從彩鴦閣回來後,宋京蕊便一直坐在珊瀟閣庭院的石凳上,未言半句話語。
藍翡擔憂地站在一旁,她在夢眠樓這幾年來,對于這些事早已是司空見慣,而眼前的這個女子過于善良真誠,根本不適宜在風塵生存,因為這里隨處都是傷心的引子。
「姐姐,我們去求紅顏姐姐吧,她會答應的,那樣姐姐就不用再登台表演了,等上官哥哥回來姐姐便可以離開夢眠樓,過自由平凡的日子。」藍翡輕聲說話,生怕一不小心撓疼宋京蕊此刻紊亂的心。
宋京蕊搖頭,轉身對藍翡恬靜地笑了笑,想撫平她擔心自己的心,「不必了。」
「姐姐……」藍翡有些焦急,看來她不只是善良真誠,脾氣還執拗頑固。「藍翡,碧磬是否有心伊之人?」宋京蕊知道像碧磬這樣的女子,她們注定花容月貌,注定才情四溢,她們卻更需要至真至純的愛戀,苦苦守候這自己心中那段刻骨銘心的情緣。
「碧磬姐姐心中之人是洪州首富林子嫌公子,他是碧磬姐姐的入幕之賓,只是……」
宋京蕊見藍翡眼神里的黯淡,心里明白︰碧磬遇人不淑,所托非人。
「姐姐,離開這兒吧?」
「藍翡,我想沐浴。」
「姐姐!」
宋京蕊起身行至藍翡身前,拉過她的手,「明兒我會代替碧磬登台表演。」聲音平靜。
「姐姐,你……」
「若林子謙對碧磬尚有半分情意,想必明日必來夢眠樓,我也可以借此會一會他。」宋京蕊低頭看了看掛在腰間的玉佩,她想一探林子謙對碧磬的心是否真誠。
「姐姐,可是……」藍翡自是知道夢眠樓的規矩,只要是登台表演的姑娘就必須賣身。
「藍翡,你放心吧,姐姐自有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