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盯緊女子的眸子,然後拱了拱手,聲音低沉︰「恕在下愚昧……」
儀夏與之對視許久,莞爾︰「你不止愚昧,還很愚蠢。」
一句話,毫不留情面。
饒是葉登性子再好,也忍不住聲帶薄怒道︰「姑娘此言未免太過過分!」
「過分嗎?」
淺笑,女子的目光投到屏風上。
「你以為這里如你的江湖,靠武力可以解決一切嗎?衛夫的新王,西羌的君主,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自然有自己的暗衛,可以知道我的身份。今次我這般來北郡,若是得勢,這兩人在這北郡城內安插的眼線會如何,你可曾想過?」
「姑娘………」
「不過,既然連你也開始對我失望了,那麼估計西羌那邊收到的消息就是︰‘水裔容冥,恃才放曠,不予參與軍機大事。’如此一來,這兩位主兒,自不會再費人在我的身上。」
「這些,本是我用來算計他人的,卻不曾想,連我自己的人,也叫我算計到了……」
儀夏起身,衣帶裙袂洋洋灑灑飄蕩。
容顏帶著淡淡失望,女子轉身步到門口,拉開門︰「葉莊主,你消知道,我水裔容冥從來不和蠢人共謀大事,你……」
話未完,身影已經融入夜色之中……
葉登怔怔的盯著大開的門,許久許久,只覺得手腳都冰冷了,方才回過神來。
那未完的話語在耳畔縈繞,不覺又是一怔發怔︰「葉登啊葉登……你果然不只是愚昧啊……」
星辰明亮,今夜月缺,東風軟軟的吹散天際的團團浮雲,將星月吹得愈發的明亮起來。
北郡的春色也終于開始游走四野。
儀夏不禁赤腳踏上剛剛生出綠芽的女敕草,伸手去攀那花枝,想要同那個膽小的花骨朵兒打個招呼。
正意暢神怡時,卻感到肩頭多了個厚實萬暖的物什,回眸。
看見水裔城一身家常青衫,朗朗如玉的立在身後,正給她單薄的肩頭罩上他的披風。
見儀夏回眸,不禁莞爾,依舊是嚴肅著一張稜角分明的臉,聲音卻是溫和的。
「這般大了,調皮的性子卻是半分未減。出來也不多穿些,若是著涼了,又該為了吃藥和十哥鬧騰了。」
儀夏便回身鑽進十哥暖暖的懷中,蹭了蹭,聲音軟軟的含滿笑意︰「知道十哥一定會替冥兒準備好的,何必擔心那些有的沒的?」
「十哥哪里就那麼巧,天天在你身邊?」
水裔城拍拍她,好笑︰「小孩子一樣。」
「十哥,上次我攪黃了衛夫西羌的計劃。這幾日西羌衛夫大軍都是按兵不動,我尋思著是忌憚著我這個曾經的桃城永大人。如今你不許我議事,我每日也是瞎折騰,估模著也就這兩天,會有動靜了。」
「十哥知道,你放心好了,七八年都是這樣的日子,也……」
儀夏的心兒一沉︰七八年……
頓了頓,水裔城輕松一笑︰「冥兒,你這幾日在折騰些什麼呢?別人都叫你騙了,十哥卻是不信。」
女子更緊的環住十哥的腰,貼緊他,閉上淚水微泛的眼楮︰「知冥兒者,自莫過十哥也。十哥放心好了,冥兒怎麼會任由十哥操勞,只一味給十哥添亂呢?」
「又在胡說,必是惱十哥方才說的話,十哥只是想說——」
「我知道!」
她抬手按住他的話頭,紅紅的眼眶也就暴露在水裔城的眼底,眨了眨眼楮,儀夏勉強一笑。
「十哥,我這輩子不欠任何人的,獨獨欠你的……一輩子也還不清……」
他捏緊她的手指,眉頭微鎖,望定儀夏︰「你我之間,從來沒有這個‘欠’字!我是你十哥,骨血相連,何來虧欠?」
「十哥——」
「夠了。」
低沉的一聲,含了鎮國一品大將軍的威嚴︰「冥兒,永遠不許說這種話,十哥只要你幸福,僅此而已。」
「哥哥……」
淚水就在眼眶里打轉,朱唇微啟,卻一字也吐不出來……
「等退了衛夫西羌大軍,我就帶你和十三弟回家,靜……靜王雖然去了,但是冥兒還有爹娘,還有哥哥們,還有十三弟,不是嗎?你曾經對十哥說,你想去暢意江湖,十哥和十三弟,便帶你去,如何?」
「十三……」
心如撕裂了般一疼,她努力想勾起唇角,努力想笑,想掩飾,可是淚水,就是不爭氣的「撲撲」而下,打濕了衣襟……
「十哥……十哥我累了,冥兒好累,我們回去睡覺好嗎?」
她仰起頭,淚水掉的像個孩子,卻還在笑著,淚水模糊了視線,看不清路,她模索著想往回走,卻絆得摔倒在地!
水裔城忙伸手扶住儀夏,緊緊的摟在懷里,太息般拍著撫著她的背,如小時候一樣。
「冥兒,冥兒不哭……冥兒不哭……十哥的錯,都是十哥的錯……」
四月十五日,西羌衛夫大軍蠢蠢欲動。
四月十六日,大軍兵臨城下,駐扎在四十丈地之外,城下罵陣。
李忠率兵五千死守城門,水裔城和徐軍師閉門緊急商議,一時之間,北郡城內氣氛肅殺,人人都是嚴正以待。
……
「夫人若是煩悶了,不如就四下走走吧?」
芸蕭端上熱氣騰騰的粥︰「夫人今兒起來的晚,早飯午飯都沒吃,天都黑了,夫人就吃些吧?」
儀夏抱著腮趴在桌子上,目光好似怨婦般盯著芸蕭,楚楚可憐的。
「蕭蕭美人兒,你家夫人,當真是可憐,當了這麼多日的鼴鼠……」
芸蕭的指尖頓了頓,繼而不動聲色的繼續整理碗筷︰「夫人,薛家的人,這幾日也就到了。」
儀夏似若未聞,眼巴巴的盯著芸蕭︰「我當了這幾日鼴鼠,你不心疼我嗎?」
「夫人……」
「我想吃傾下莊的燕窩,我吃了這幾日饅頭啊、粥啊的,好膩味啊!」
儀夏可憐巴巴的擺出小兔般無辜的眼神。
芸蕭沉默半晌,擱下碗筷,回身拔出劍,橫在女敕藕般的頸脖上,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