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艱難地熬了一夜,然而雪並沒有停止的跡象。
萬物已被積雪遮蓋,天地間只剩一抹單調的白,安陽王側目看向總管道︰「我們還有沒有御寒之物?」
總管神情有些郁蹙,此番車隊隨行帶了許多吃穿用度,唯獨沒有大氅狐裘等御寒的衣物,萬般無奈道︰「啟稟王爺,我們還有一些遮雨的披風,算上所有的人頭,大概每人能夠分得一件!」
安陽王凝眉道︰「既然如此,快些拿來分給眾人!」
總管點頭稱是,遂匆匆忙忙地照辦。
安陽王站在馬車前面,神情嚴肅地對眾人道︰「諸位,此次事出突然,車內的眾人都委屈一擠,這樣一則暖和,二則可以騰出三五輛馬車給護衛們歇息。」
言語落下,人群內立刻發出嗡嗡的議論聲,顯然有人對此安排極是不滿!
有些小姐尖聲叫道︰「豈有此理!我們都是貴族後裔,又不是賤民,哪能受這般委屈?」
芙兒郡主的聲音在里面最是刺耳︰「表哥,為什麼要給那些護衛發衣服呢?我們可都是千金之軀,他們不過是賤民!我們是弱女子,他們是強壯男兒,更何況他們本來就是要保護我們,要為我們這些貴人當牛做馬的,居然讓我們騰出幾輛馬車來,他們究竟何德何能?」
語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貴族小姐眼中滿是欣喜,而護衛們的眼神卻是充滿了憎惡。
安陽王濃眉微挑,他當然知道孰輕孰重,素日的威儀在這一刻展現,逼得眾小姐們擠在馬車內。
天寒地凍,膳食只有冰冷的干糧!眾貴族小姐們哪里受過這種罪,蜷縮在馬車內怨天尤人,咒罵聲不斷。
最淒慘的莫過于花媚兒,當初她得知要嫁給安陽王時,竟然沒有帶任何往昔的衣物,可憐她在安陽王車隊內無人照應,甚至連一件衣物也沒有分到,凍得面無人色!
當侍衛們擠上馬車時,她終于從黑暗的車廂內放了出來。
而後她也被趕到一輛擁擠的馬車內,里面已坐著七八個女眷,誰也不給她騰開地方,甚至把她推搡到馬車外。花媚兒自幼哪里受過這種委屈,眸子里頓時蒙上了一層薄霧,眼前倏地模糊成了一片!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又急又密,竟然三夜不曾斷過,待夜里結上凍,便滑得站不住腳。
想到馬車上的貨物,安陽王的神色極是嚴肅,目光一次次落在花閉月的馬車上。
他的面色陰晴不定,喃喃道︰「那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我究竟該不該去向他詢問?他又能否解決我的困難?」
此時,花閉月與李素李彥坐在寬敞的馬車內,兩位少年對她充滿了感激之意!
有酒有肉,這小小的馬車內宛若人間天堂!
微弱的燭火在馬車內飄搖不定,燃起的星子在頑皮的閃爍,三人聊得極是投機!
花閉月忽然笑著淡淡問道︰「你們說安陽王如果一個月內不回京城的話,會吃不了兜著走,究竟為何?」
李彥多喝了幾杯,目中有些迷醉︰「說來話長了!當今的太後娘娘得了一種怪病,發作起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次安陽表兄替太後娘娘尋了一位游方道士的藥方,甚至還有世間罕見的名貴草藥,如果一個月達到不了皇宮的話,太後娘娘的病情被耽擱了,就是誰也擔當不起啊!」
花閉月笑道︰「原來如此!安陽王也算出師不利!」
李素瞧著她的目光頗為崇拜,幾乎快要認為她無所不能了︰「難道花兄弟沒有什麼辦法幫他?」
花閉月唇角輕勾,手指輕輕叩在馬車木邊的緣上,神情極是優雅,緩緩垂下眸子︰「辦法……我有什麼辦法?」
馬車前面很快有腳步聲傳來,一路行得非常艱難。
忽然,腳步聲一停,外面傳來男子畢恭畢敬的聲音︰「這位小哥,我家安陽王爺有請!請您到馬車上一敘!」
湊近頭,李彥與李素笑著低聲說道︰「表兄沉不住氣了!看來他已對花兄弟另眼相待!」
花閉月起身,拍了拍塵土,緩步走了出去。
李家兩兄弟陪著花閉月一起來到安陽王的車前,芙兒郡主從馬車內探出頭來,看到花閉月穿著厚厚的夾襖,渾身沒有一絲寒冷之意,美眸中閃過一道厲芒,最可惡的是表兄竟然把他給請了過來,忍不住撇了撇嘴。安陽王則是深深地看著眼前美少年,瞧著他如玉的面龐,翩然的風度,有一種秋水長天的憂悒,然而氣質卻凜然剔透,令人不敢平視,心中不由贊嘆,假以時日,這少年定然是個不遜于閔先生的美男子。
他對花閉月頗為柔和道︰「這位小公子,這場雪你是怎麼料到的?你說究竟還要下多久?」
他的語氣中,隱有一絲好奇,一絲焦慮。
花閉月從李彥那里知道安陽王如今焦頭爛額的原因,幽黑的眸子斜斜看著他道︰「你真的想知道?」
「當然是想知道!」
「這個……我告訴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眾人聞言抽了口冷氣,有人已是冷笑了。
這少年竟然如此無法無天,敢與安陽王這麼說話,真是膽大妄為。
芙兒郡主眼底狠戾一閃而過︰「好大的膽子,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民!你可知罪?」
「請問閣下,我何罪之有?」少年的聲音在馬車中回響,清冽且冷淡。
芙兒郡主咬牙切齒道︰「你這賤民,你明明知道要下雪,卻並不以實相告,且在我們貴族受難的時候,竟然不知把馬車奉獻給我們,對皇族無理,其心可誅!竟還敢問我們要好處?定要治你死罪不可!」
「郡主難道不知我說過下雪嗎?當初郡主和諸位姑娘都是出言嘲諷的!若是郡主听不到,難道安陽王也沒有听到?」花閉月的語氣淡淡,意有所指,眸間閃耀的光輝,讓皓月都為之失色。
「你……你這賤民竟然敢輕慢本郡主!」芙兒郡主立刻惱羞成怒︰「來人啊,把他給我捆起來!打五十鞭子!」
「既然如此,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花閉月對她毫無懼色,作勢要走。
安陽王眼中閃過一絲戾氣,對郡主大喝道︰「芙兒,不得無禮!」
芙兒郡主從來沒有被安陽王這般呵斥過,不禁委屈道︰「表兄,你怎麼能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
安陽王怒道︰「給我閉嘴,這位小兄弟是為兄請來的客人,芙兒,你一路對花兄弟言語譏諷,哪里有貴族女子的修養,我皇族怎會有你這麼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還不快出去!別在這里丟人現眼了!」
芙兒郡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楮,她竟然被表兄這般責罵,這般羞辱!
而且這一次,表兄的眼神中的厭惡是沒有任何掩飾的,霎時,芙兒郡主的淚如泉涌,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她呼地躍起身子,用力拉起車簾,奔到了自己的車中,不一會,馬車里傳來眾女子安慰的聲音,還有芙兒郡主的哭泣聲。
安陽王蹙了蹙眉,搖頭道︰「花兄弟,我這表妹太無理,你莫要見怪!」
花閉月目光幽然閃耀︰「是我無理在先,不瞞王爺,這場雪要下七日七夜!」
話語一落,安陽王與眾人都心中一冷。
安陽王霎時郁悶起來,這幾日地面如鏡子般光華,人行走都是極難的,馬車更是無法挪動,偏偏他這里有雲游道人給當今太後煉制的藥物,還有極其名貴的藥材,他如果耽擱了時辰,恐怕……
他不由焦慮萬分道︰「花兄弟似乎並不擔憂,你可有什麼辦法盡快趕到京城?」
花閉月知道前世里……這場雪其實對安陽王並沒有影響,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這位王爺始終獲得帝寵,她索性不如賣個人情,方才那番舉動,只是對這個所謂高高在上的郡主一個教訓而已,她此時的神情非常淡然,與剛才彷若兩人︰「王爺不必擔憂,待到雪停之後,不如把車隊的行程交給我便是。」
安陽王雖然不明白她有何辦法,但他覺著此法可行,皺著的眉頭不知不覺中舒展開來,松了口氣︰「若我能夠及時抵達京城,一定會重重酬謝!」
「錢財乃身外之物,花某與王爺相遇也算有緣!理應助之!」
花閉月知道安陽王還是一言九鼎的,但若是酬謝後,這就是一次性的買賣,何況她初去京城,需要這樣的後台。
「花兄弟果然風度不凡,你這朋友我交定了!」安陽王不由對她大有好感!
離開馬車後,花閉月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不禁覺著好笑,暗道︰花媚兒,花媚兒,你若知道你的夫君安陽王爺對我多麼的看重,前世的你會如何呢?
她看了一眼漫天飛雪,此時正是夜晚最混沌黑暗的時刻,不由想起自己離開了花家已經十日!
北宮嘯應該已經去花家提了親,不知道究竟哪個女子入得了他的眼?誰又會代替自己嫁給他呢?
思及此,她的心忽然有種無法言喻的憂傷。
畢竟,她陪伴了他十三年,葬送了她大好的青春,情若太深,情若太苦,便是綿延不絕的痛,一時間,她仿佛被紛紛擾擾的雪影響了思緒。
突兀地,空氣里傳來了一抹空寂悠揚的琴聲。
嘆息著搖了搖頭,心神已從前世里飛回。扯了一下唇角,暗自笑那彈琴的人,冰天雪地,竟頗有雅興地在雪地里撫琴!
花閉月抬眸便看到雪地里那白衣翩然的男子,衣如雪,人如玉,笑顏如丹楓飛揚,此刻正衣衫料峭地坐在雪中,仿佛與雪融為一體,花閉月用手抬起那枝葉上的白雪,驚異于這公子為何不懼冷?忽然間發現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雪花飄下,竟繞過了他的身子,並沒有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的身體仿佛隱隱出現了一層霧氣,竟是朦朦朧朧一片!
就在她注視他時,他忽地側眸望向她的方向,微微一笑,眉宇清朗。
琴聲停下,白衣男子悠悠然起身道︰「花……兄弟,大雪天居然來听我撫琴,你真是很有雅興!」
究竟誰有雅興?花閉月低低一笑,覺著此人甚是有趣。
「對了,花兄弟怎知道要下雪呢?」白衣修長的身影淡佇如霧,彎唇笑望著她,負手而立,桃花眸此時深如墨玉,眼底卻帶著漆漆的神秘光芒,可以輕易使人沉淪其間。
花閉月被他的眼眸深深吸引,他卻忽然湊到她的耳畔,柔聲道︰「莫非是你的夢境告知的?看來……你這位天名女子果然極是不同!」
花閉月心中一驚,凝視著他,目光帶著不可置信道︰「你就是當日在屋中撫琴的白衣人?」
白衣男子俊美如玉的面龐更加地靠近,風流縱肆的眉眼含笑,用優雅含惑的聲音道︰「正是在下!」
花閉月臉上的神情稍稍一變,但聞他笑語盈盈暗香浮動,白色的衣衫在夜風中展開,無數銀絲繡制的卷雲在淡淡袖袍中綻放出異常明亮奪目的光彩,他附耳道︰「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你是女子!我這人素來是守口如瓶的!尤其對美人更是如此!」
「你究竟是何人?」花閉月疑惑地凝視著他的眸子。
「在下只是一個隨波逐流的尋常男子罷了!別人都叫我閔先生。」他的話中笑意深藏,風流媚態盡現。
不待她說話,男子懷中抱琴,隨即縱身躍出。
躍出兩步乍然一個回頭,那一刻男子臉上綻開的絕美的笑容直令星月失色,媚色流轉的眼楮卻沒有絲毫情緒,近乎輕佻的態度似乎對世間萬物都不以為然!
閔先生?花閉月微微凝眉,他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她腦中沒有這個人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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