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御書房,陰沉沉的天便飄起了小雪,湘竹不知何時拿來了油紙傘,正撐在我頭上。我望著她,搖搖了頭。傘被收起,飄飄揚揚的小雪落在睫毛,擋住視線,落在衣上,霎時就融化了。慢慢踱步在雪地里,走過的路留下一排淺淺的腳印。我望著白絨絨的地面,也未曾看路,就這麼不小心的撞到了一個人。他立刻抓住我的雙臂,不讓我摔倒。那雙寬厚溫熱的手是那麼熟悉。他身上的柳葉馨香是更是熟悉。我抬起頭,穩住身形,望著他良久,繼而又後退一步。微微點頭以示禮貌。听見他漠然的嘆息了聲,溫聲叫我的名字。
「沐雪。」
「丞相。」我垂下眼簾,生疏的稱呼拉開兩個人的距離。我知道,我再也沒有可能叫他的名字,而只可以遠遠注視著他。既如此,以足夠。
他顯然有些不習慣我這樣生疏的稱呼,卻也無可奈何,他嘆道︰「此次和親,三日後由柳某為特使,護公主去往穆青國。」
我點頭,然後準備轉身離開,卻听他又說︰「沐雪,不要嫁。」
一句話卻有幾分命令的口吻,我錯愕的回頭看他,他正站在漫天飄雪之中,黛青彈墨祥雲紋衣衫被風吹的些微飄搖,他神采英拔,斜飛入鬢的英眉輕皺,不薄不厚的唇微抿,像是想要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我沒有選擇。」我說。
他立刻激動得蹙眉道︰「沐雪,你有的!你是有選擇的!你若不想嫁,我現在就去請旨要了你!」
我笑著搖搖頭,有他這句話就足夠了,一切……都足夠了。
我轉身離去,不再理會身後他的呼喚。任杰,就算你請旨要我,朝流景他是不會答應的,他怎麼會容忍他親愛的妹妹朝采芸的夫君納妾?而且,就算我嫁了你,朝采芸也不會讓我好過,這般只會給你添麻煩,所以,我不能答應。
「公主。」璉湘竹納納得喊了一聲,我望著她,等著她的下文。見她低頭小聲道︰「公主不喜歡穆青國來的那個丞相嗎?」
我笑道︰「就算是喜歡也要切合實際啊,太過遙遠的東西,無論怎樣努力也得不到。」
她是懂非懂的點點頭,一直盯著腳下,飄飄而來的雪依舊下個不停。
「其實,上天從未用眼楮看過人,所有的痛,所有的苦。它都是用心在感受,它一直都在看著你,看著我。所有不要恨,不要怨……有一天你會幸福。公主,有一天你一定會找到自己的幸福。」璉湘竹突然抬起頭,望著我的眼楮清澈不已,我對她那番話很是受用,雖然我這一生恐怕都不會幸福了,可是湘竹說的話卻給了我安慰,于是連連點頭道︰「你也是,要幸福。」
三日後,我著一身紅色祥雲錦紋嫁衣,發被綰成一個凌雲髻,金步搖叮當作響,紅紗輕墜,逶迤拖地。陌衣,湘竹跟在我身後。隨著我一步一步往那頂紅色金紋的轎子走去,轎旁站著柳任杰和朝流景,兩個人的眼神都異常復雜。他們身後一些太監侍衛和宮女,大都是陪我一同去穆青國的。如此聲勢浩大的和親隊伍,落在晨光之中,更顯壯闊。
我走上前略微施禮,抬頭後又無一絲一毫留戀的上了轎子。身後的陌衣,湘竹正欲跟上時,朝流景突然開口︰「璉湘竹,你留下。」
我立刻攔道︰「皇上,就讓湘竹陪我去吧。」
朝流景眼也沒抬,立刻否決道︰「不行。」
「為什麼?」我想也沒想便問道。
「因為我要娶她。」朝流景波瀾不驚的說,然後又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湘竹︰「你不願意?」
湘竹立刻跪倒在地,連連道︰「奴婢……奴婢怎麼會不願?」
我頓時錯愕,可以看出朝流景根本對湘竹沒有興趣,娶她?朝流景為什麼要娶她?娶一個小小的婢女,可是他說的是「娶」,而不是「納」。這樣湘竹從此之後便是楠凰的皇後。這實在有些不可思議。而且朝流景是有皇後,難道這僅僅只是他的一時口誤?正遲疑之際,車簾已被放下,陌衣規矩的坐在一旁,緘口不語。恐怕這一路是要寂寞了。透過車窗可以看到璉湘竹戰戰兢兢正望著我,還有朝流景漠然的背影,在這大好的晴天里卻是一片陰雲。
我望著漸漸遠去的皇宮,最終是消失不見的巍峨。從今以後,我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這里,這個讓我又愛又恨的地方。可是我從沒想到我竟是如此的依戀這個地方。
放下窗簾,轎子里立刻暗了許多。隨手拿了本書來看,這和親的隊伍指不定要十天半個月才抵達得到穆青國。
一陣陣顛簸之後,夕陽西下,時已傍晚,我們找了間客棧歇息,我正在客房里望著蠟燭火焰發呆,陌衣也不知去了哪里,一個人在這空蕩蕩的屋子,委實讓人害怕。窗戶突然被風吹開,冷風魚貫而入,我正準備去將窗子關住,卻突然竄進一個人影。
我不禁嚇得大叫,連連後退,卻不想那人正是柳任杰,他正焦急的捂住我的嘴,然後抱住我,溫聲道︰「別怕,我帶你走。」
心突然被捂得暖暖的,可是我提醒自己,不能就此沉淪。于是連連搖頭,輕聲道︰「我不能走。」
「為什麼?難道你真的想要嫁給穆青國的國君?你連見都沒有見過他,況且,那是穆青國的後宮,你可知有多危險?」他緊張道,懷抱竟然又緊了分。
「我知道你那日拒絕我是因為你皇兄和采芸的關系,對不對?」
我點點頭,卻又道︰「可是我不能不嫁給穆青的皇帝。」思量幾番,又附在他耳邊說︰「我母妃還沒死,她在朝流景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