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走上兩步,手腕卻被猛地扯住,掌心透過的冰涼讓她呼吸一窒,詫異地抬頭,卻撞入了一雙熟悉的鳳眸。君魅夜長眸微挑,只是面色凝重地看著她,神色之間掠上一層復雜,葉凌風慢慢皺起了眉頭。
她不確定……
他不應該記得自己的?可他的目光……
透著微涼,涼到心忍不住撕扯漫痛,她想起了那時陷入黑暗時,他墨瞳里溢滿地絕望,她告訴他,忘了她。
「你……」沙啞的聲音幾乎不像是她的,葉凌風回過神,才覺得手臂有些發麻,君魅夜握著的力道有些重,而身邊的琴等八人正要出手。葉凌風揚手阻止了他們,轉瞬間,所有的表情歸于冷漠。
「這位公子,這……似乎于理不合?」低涼的目光掠過君魅夜緊握地方。
君魅夜哂然一笑,似乎是自嘲,松手︰「抱歉了,在下沒有什麼惡意。只是看姑娘臉色蒼白,恐有不郁之癥,又踫巧在下稍懂醫術,就……魯莽了,還望姑娘不要在意。」
禮貌而疏離的話,葉凌風垂下的眼中流過一絲茫然與心疼。
五年的時間,真的是物是人非了。
他什麼時候也懂了醫術……
抬眼,恢復了澄淨,同樣疏離道︰「公子客氣了,我這是舊疾了,歇歇就好了。」
「就是!妻主的身體一向是我們分內的事,你一外人操什麼心!」葉凌風話音剛落,一個有些警惕的聲音響起,隨後君魅夜看到一個紅影掠過,奔到眼前蒼白臉子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捧著有些發紅的手腕,轉過頭,狠狠地剜了君魅夜一眼。
轉頭的瞬間,君魅夜看得極清,是個很俊秀的少年,五官精致,難得一見的絕色,大眼里在看到那被他弄出來的紅痕時,心疼地掉起了眼淚。
葉凌風原本皺起的眉頭看到他這模樣,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好了,書兒,都多大年紀了,還哭鼻子。」
「妻主……」少年撒嬌地攬著她的脖子用腦袋微蹭了蹭,躥到了她的身後,隨後得意地朝著君魅夜揚了揚頭。
君魅夜一愣,隨即眯起了眼,看著那少年突然覺得有些礙眼。
而且,妻主……
詫異地挑眉,這才認真地看向其他七位,此時都是警惕地看著他,神色雖然正常,可他敢肯定,只要自己再近那女子一步,他們絕對會以最快的速度把他擒下。君魅夜笑笑,看向女子靜默的身影,「看這情形,似乎不需要在下多事了,告辭。」
「嗯。」哼出一個鼻音,葉凌風莫名覺得有些煩悶,不再看君魅夜,轉身,繼續向前。
想到什麼,卻是突然回頭,君魅夜並未離開,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看到她回頭,狹長的鳳眸掠過一道戲謔︰「姑娘還有何事?」
「你……真的會醫術?」
「哦,姑娘說這啊,內子時常會有些小病疼痛,在下不放心那些御……大夫,就自己學了些……」說到這,君魅夜的眸底掠過一道輕柔,柔和到葉凌風看著刺眼,早就想到這五年他不可能是獨自一人,明明自己應該是淡然的,可就是止不住心里翻滾的不郁,神色之間越過一道冷然,說不清自己此刻什麼感覺。
轉身,離開。
只是唇角卻揚起一抹自嘲的笑。
再見,形同陌路。
這不是自己希望的嗎?
「怎麼了?」一旁的琴看到葉凌風臉色更加蒼白,忍不住伸手攬住了她的腰,手指輕觸到她唇角的一縷血絲時臉色大變,朝著不遠處的俊美男子喊道︰「棋,速去通知少主!」
「是!」被喚作棋的男子也神色凝重,不敢停留片刻,速度離開。
葉凌風皺了皺眉,有些厭惡地看著琴手上沾染的血絲,冷漠地閉上了眼,「走吧。」
「是……」
「 ——」剛走了兩步,不遠處傳來一陣響動,葉凌風側目,卻看到君落塵正有些不安地看著她,皺眉,卻是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後者臉色煞白了下來,卻是點了頭。
隨後,葉凌風不再停留,只是心情卻再也恢復不到向前……
即使她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去。
直到四周再沒有外人,葉凌風才慢慢停下腳步,沒有回頭,聲音卻冷了下來︰「書兒,再有下次,就自行離開吧。」
「主子!」
身後,傳來一道驚呼,少年想要上前,卻被一人攔下,朝著他搖了搖頭。
少年雖然委屈,卻還是點了點頭,「主子,書兒知錯了。」
葉凌風疲憊地捏著眉心,琴細心地替她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打開門,讓她走進去。
「主子,你再忍些,少主就快要來了……」
「無礙,你們都下去吧。」
揚手,葉凌風有些無力。琴想了想,最終沒有說什麼,關上房門,帶走了余下的人。
靜默地坐在床榻前,葉凌風低頭的瞬間,血漬再次在心間翻涌,神色也變得越來越凝重,唇角自嘲的笑也是越來越濃……
相見不若不見,再見已然成傷。
……
君魅夜站在原地,目光睨著像風一樣離開的幾人,微眯的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只是片刻,兩道身影快速地掠過,從氣息上看,都是一等一的絕頂高手,君魅夜未看清兩人的面容,憑直覺,應該是那個被稱作梅的男子和他們口中所謂的少主吧?
擺手,一個暗衛出現在他的面前。
「去查查這些是什麼人。」
「是。」
雖然心里已經有了個大概,可為了防止萬一還是查查好,只是,那女子,為何看起來似乎……這麼熟悉。
「三哥……」
不知道什麼時候,君落塵已經走到了他面前,神色有些復雜地看著他,「三哥,你怎麼會想起要查他們幾人?」
「哦,閑著無聊。反正這一路只是為了探尋那‘第一陰怪’的下落,遇到這麼有趣的人,為兄怎可輕易放棄?難道你不好奇,一個女子身上只有那麼一丁點的血,竟然可以存活?還真是讓人意外呢。」君魅夜的聲音很輕,君落塵卻是渾身一震,一丁點的血?
猛地上前,有些緊張地抓住君魅夜的手臂︰「三哥,你可有辦法?」
「什麼辦法?」君魅夜皺眉。
「救她……」
「你說,那個女子?為兄為什麼要救她?她那男夫都說了,為兄就一外人,摻和什麼,而且,她周圍跟著的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自然不用我出手。」狐疑地看了君落塵蒼白的臉一眼,君魅夜皺眉︰「你認識她?」
「不,不認識!」
想到葉凌風最後地搖頭,君落塵自覺地不想讓他知道什麼。
「那你這麼關心她做什麼?而且,先等為兄查清楚他們的身份再說。好了塵弟,為兄累了,你先回去吧。為兄出去走走……」
「三哥,方才方才那些人不是她的男夫……」猶豫了一下,君落塵還是出聲,不知道為何,他就是想解釋一下,那個女人肯為了三哥做到以血養脈的地步,她怎麼可能會嫁給別的人。而且,她的身體……
這麼多年了,還是沒有好嗎?
可為何,她不讓三哥知道,甚至不願解釋,只是把兩人的距離推得越來越遠。
「三哥,你是不是記得什麼?」
「你在說什麼?」君魅夜停下腳步,轉身皺眉眉看他。
「哦,沒什麼……」君落塵搖頭,興許是自己想錯了吧,三哥那樣說,只是一種解釋吧,否者要如何解釋他會醫術這件事,連他甚至都忘了那一段時間,三哥從清醒之後,忘記了她,卻偏偏迷上了醫術,如痴如狂,三年的時間里,他甚至遍習了醫術,只有當抵不住的時候才會昏睡幾個時辰,他甚至也懷疑過,三哥是不是還記得?
可如果記得,三哥又怎麼可能如此淡漠的說不認識。
可如果不記得,三哥為何又會這樣?
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明白……
三年的時間,他不知道三哥是如何達到的,他的醫術甚至超過了宮里的御醫。隨後的一年,三哥開始頻繁地充實後宮,昭告天下,每一次冊封,都弄得人盡皆知,甚至還專門通報別的國家。可整個宮殿里卻是依然沒有幾個人,之後零零散散的幾個宮女太監,所有冊封的妃嬪沒有一人能夠住在這宮殿,所有的人都被他關進了後宮。
那時,他甚至覺得三哥瘋了,他這樣做的謎底又是為何?
可當他問他,他也只是茫然地搖頭,他說他只是想這麼做,想要……
想要做什麼,他也不知道。
就在他以為三哥會把整個朝堂弄得生靈涂炭的時候,一年之後,他又恢復了正常,把所有關押的妃嬪放了出來,又全部妥當的安排好,無聲無息,就如當初三年的時間,所有的朝政都是他來處理,而三哥瘋狂地陷入醫書中……
「三哥,等明日我們就離開吧。」試去眼角的一滴淚,君落塵苦澀的笑著,明明近在咫尺的兩個人卻要如此折磨,就在方才那一剎那,他似乎是明白了,三哥不記得她,可心卻是空了,他知道空了,可他不知道空的那一塊到底去了什麼地方,他急于想用什麼來補上那塊空缺的心,卻越扯越痛,直至鮮血淋灕……
……
「離開?」君魅夜轉身,有些不解地看著他紅通通的眼,狠狠地揉了揉他的頭頂,「塵弟,你今日怎麼了?」
「沒……三哥,我就是高興,你看,你這一年來正常多了,等過些時候,你要是願意,就把皇位給讓出去,我帶著你一起去游山玩水……」
君魅夜的表情更加奇怪了,皺著眉頭,「塵弟!」
聲音有些重,君落塵嚇了一跳,神色更加的慌亂,君魅夜有些好笑地瞧著他,「好了好了,為兄就當你亂說了,陪著為兄去游山玩水,你要找的那個人不找了?」
「嗯?」君落塵愣了愣,隨後想到什麼,低下了頭。
「不知道,找了這麼久……好久了。」所以,心累。可即使這樣,還是不願放棄……
那種一天天的等待,原來,比煎熬還要重上幾分。
他甚至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
君落塵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他的房間的,後來君魅夜說了什麼,他甚至有些記不清了,只是到後來,整個胸腔都充盈著疼痛,原本想要勸說的話,變成了空想,連他都做不到真的忘記,更何況是三哥,他甚至是不記得還在痛苦的掙扎,那麼她呢?
站在房間外,君落塵猶豫了。
揚起的手,始終不敢敲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否是對的,可他真得不想三哥再變回三年前的模樣,絕望沒有靈魂,只是日復一日地啃食著那些沒有任何意義的醫書,硬生生地把自己逼迫成另一個人的感覺,到底是多濃的感情,才能如斯?
撫著胸口,君落塵喘氣。
「既然來了,進來吧。」房間里,傳出一道清冷的聲音,打斷了君落塵的想象。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慢慢走了進去,房間里很暖,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足足有十幾個暖爐在燃燒著,側目,不難發現端坐在床榻上裹著狐裘的女子,血色的裙裳映襯著那雪色的狐裘,鮮明的極致,卻在看到她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上,心酸赫然涌上心頭。
她這些年,過得也不好吧……
以血養脈,那時的她到底用了多少血才救回了三哥的命。
感覺到君落塵一直停留在那些暖爐上的目光,葉凌風無奈地笑了笑︰「身體一直畏寒,所以他們就多加了幾個暖爐。」葉凌風說的很輕,可君落塵知道,其中的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還行。」
「那……為什麼不來冥玄國,三哥他……」君落塵的聲音有些低。
「知道他過得好就行,何苦再打擾?」葉凌風靜靜地看著不遠處暖爐里的一縷青煙,眸底清波無痕,可如果仔細看的話卻不難發現其中的空洞,君落塵的鼻子微酸,在眾人面前他是冷血無情的塵王,可又有誰知道,他只是硬生生地把自己偽裝成這個模樣,否者,他怕自己會堅持不下去。
「三哥他這些年,過的並不好……」
「……」
葉凌風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微蜷,過了好一會兒,張口,聲音發干︰「怎麼?」
「三哥他……」君落塵腳步有些虛軟地向前走了兩步,漂亮的大眼里經過五年的沉澱布滿了滄桑,可依然清澈透明,「三哥他,這五年過得很不好。」
低冷的聲音緩緩地敘述,從蘇醒後的迷茫到痴狂,到最後無目的的瘋狂,到最後歸于平靜時的沉默,一切看似平常,卻又如此的不平常,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不想再回憶過去五年的時光,他看在眼底都覺得痛,更何況是她?
手指攥得更緊,葉凌風揚手,手指輕輕地放在唇邊,強按下翻涌而出的血漬,低眉,唇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再抬眼已經是無波無痕︰「君落塵,五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如今我的身邊已經有了他人,而他也有了自己的生活。更何況,就算是我現在走過去,告訴他我是誰,你以為他能信?或者,你覺得他還能相信?君落塵,一個人的心空的久了,就會習慣。至少,沒有撕心裂肺的痛,久了,就好了……」至少不會想她這樣,每次想起,心口就會扯出無數道傷口,再撒上一把鹽,鮮血淋灕……
痛不欲生。
「走吧……明天就離開這里吧。」
君落塵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瞪著葉凌風,手指發抖,過了許久,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姬媚冷,有時候真的覺得你真狠心,那八個人難道真得是……」
「是,他們如今是跟在我身邊的。他們還我‘妻主’,君落塵你可懂了?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所以,不要告訴他我的存在,相見不若不見。君落塵,這個世間再沒有姬媚冷這個人,好好地照顧他吧。」
「……」
抿緊了唇,君落塵不再言語,喘了好幾口氣,才平復下起伏的情緒。最後,深深地忘了她一眼,慢慢轉身,悵然離開。
妻主……
八位男夫……
三哥,你要怎麼辦?
……
門關上的同時,葉凌風終于忍不住,「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低頭,葉凌風靜靜地看著那鮮紅的血漬,眼神有些空洞,直到一個人走到她的面前,蹲,輕輕地拭去她唇角的血漬,葉凌風才抬眼,看著眼前溫潤如玉的少年一眼。
嘆息了一聲,道︰「你都听到了?」
少年輕輕地點了點頭,清俊的臉難掩動作中的老成,「娘親,他口中的三哥就是你一直想念的人?為何不告訴他,你是因為……」
搖了搖頭,葉凌風阻止了他接著說下去。
苦笑了一聲,揉了揉他軟軟的發,「凡兒,有些事,並不是你想想命運就按照你想的那樣發展,我就算告訴了他又如何?然後,讓他再次記起我,然後,無止境地擔憂著我什麼時候會死?」
「娘親!」少年的臉上染上了一層淒楚,「凡兒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師父已經去找血蔓了,只要找到,入了藥,就可以……」
「可你也不能保證不是嗎?順其自然吧……」
「娘親!」
「凡兒,我累了,你去休息吧。」
「可……好吧。」扶著葉凌風躺下,少年嘆息了一聲,終究什麼也沒有說,走了出去。
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轉身,就看到琴有些擔憂地睨著他,「少主,莊主怎麼樣了?」
「還是老樣子。」少年有些悵然,從五歲的時候被娘親救下,到如今五年的時間,他用了五年的時間從師父青冥那里修習醫術,即使醫術達到了一種極致,可依然找不到更好的方法除去她的病根!
重重地用拳頭敲擊了一下牆壁,又恐房間里安睡的人听到,少年向外走了兩步,「師父什麼時候能到達這里?」
「大概三日後。」
「派人去接,以最快的速度送到!」
「是!」琴的臉色也凝重了下來,神色之間帶著一抹悵然,卻也無可奈何。
江湖里最具盛名的兩個神醫都在想辦法,他卻什麼也幫不上忙……
……
夜,涼如寒冰。
即使有十幾個暖爐,葉凌風依然覺得冷得厲害,身體里的血比正常人少了一半多,她能夠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跡。那日昏迷醒來之後,已經是一個月後,那時她已經被送到了青冥師父那里,只是,她卻一直以來她並未見到青冥的師父,直到後來她知道,幾年前,青冥的師父已經仙逝。只是,他被關了這麼多年,不知道而已。
後來,她不知道青冥到底用了什麼方法,她的命是保住了……
可隨時都有可能死去。
這一年來才會好些,如果這次不是為了追查到那人的下落,恐怕青冥絕不會讓自己出逍遙山莊。
只是沒有想到,這一次竟然會遇到君魅夜。
裹了狐裘,站起身,葉凌風走到窗欞處,推開窗戶,風魚貫而入,更加的冷了,可神經也越發的清醒。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肺開始有些手里,忍不住低咳了起來,聲音在寂靜的夜色里格外的清楚。
屋外傳來了琴有些擔憂的低喚︰「主子?」
「……沒事。」平息了一下呼吸,葉凌風朝外回道︰「我沒事,你回房吧。」
「是。」
四周再次靜了下來,呼吸習慣了冷,葉凌風開始平靜了下來,這才抬眼,看向前方。
很靜,靜到一種蒼涼。
不經意目光掃過一處,葉凌風呼吸一緊,有些難以置信地眯著眼瞧著不遠處迎風而立的墨色身影,幾乎融入了夜色里,可那純粹的眸仁卻熠熠生輝,仰頭看向她房間的方向灼灼發亮,葉凌風有些出神地看著,只覺得眼楮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