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見在打籃球,濕露露的長發細碎的耷拉在額前。白背心。
一蓬**的目光傾慕過來,蕭見仰臉甩頭,汗珠子掛著風聲四下飛濺。
很多的時候,蕭見都能吸引一大片女孩子的目光,不光是打球的時候。有時候蕭見走在鳳凰西街上,滿街的大姐、小媳婦都憋頭看他,就像蕭見的臉上有朵花似的。
蕭見瘦削高挺,一張英俊到極致的臉,長發碎碎地飄。
籃球場上很熱鬧,西面圍牆的梧桐樹影下卻很寧靜。
血霏很靜的站在樹下,在看一本寸厚的《第二次握手》。
血霏很愛看書,直至1990年春天的時候,事隔七年再次遇上強子的時候,也是在鳳凰西街的路口,一家報亭前。世事人非,血霏想不到強子竟沒落到靠賣報維持生計。
那個時侯的血霏也很靜,淚水止不住的連綴線似的滴落……
球場場上單杠那塊一溜煙的坐著白眼、雕和白少年幾個。
白眼撩著腳,一雙厚實的黑色登山鞋,一看就知道是造船廠的子弟。
白少年說,白眼,給棵煙吧。MB的老子熬不住了。
白眼白了白少年一眼,白眼看人都這德性,看他老爸也這樣。
雕說,NMB的不想讀書啦,學校里也敢抽,你當王二麻子真不敢開除你啊。
王二麻子是紅旗中學的校長,姓王,排行老二,一臉粉痘。
雕大哥狗子就是在王二麻子手上開除的,原因就是和三丫搞對象。三丫是高二(四)班的風雲人物,媚視煙行,一嘟嚕白嘩嘩的肉,看一眼都出油。
雕和校長有仇,所以雕老叫校長麻子。
白少年正少年,天生一頭少年白,根根銀絲般剔透,小國字臉,身材勻忖,肌肉糾結。
如果白少年沒煙癮的話,白少年幾乎就算得上好學生了。
十六歲的白少年有了六年半的煙癮,說出去也沒人信。
不過白眼信,從小一起玩一起上學一個班的這伙造船廠的學生都知道白少年的煙癮,幾乎一多半吸煙都是跟白少年學的。論吸煙,白少年是師傅,論弄錢白眼是行家,講打架就得說強子了。
強子是造船廠這幫子學生的老大,早幾年憑兩塊黑磚在紅旗中學砸出了一片天地。
蕭見接球轉身,高高的挑起,長發凌空飛舞,投籃,球刷的進了。
場外看球的女生們一個個興奮的面頰發紅,眼神里就柔情似水起來。
白眼瞅了一眼蕭見說,媽的,可惜了一張戲子臉。
雕咯咯的笑著說,白眼你嫉妒了。你肯定是嫉妒蕭見了。
白眼嘆了一聲說,沒法不嫉妒,老天咱那眷顧蕭見呢?老子要是個女生也會喜歡上他的。
白少年說,MB的你說蕭見,媽的蕭見是咱們兄弟,白眼你說蕭見是戲子臉。
雕憋過頭看白少年,好一會才說,少年你媽的又腦子短路了啊,是不是煙燻的,白眼說笑,你小子也當真。
白眼說,媽的別跟少年較勁,這小子就一根筋。
白少年悻悻地說,你才一根筋呢。
白眼從單杠上蹦下來說,好好好,我是一根筋,血霏要走啦。我們也走。
白少年說,不等蕭見了嗎?
不等了,蕭見難得玩的高興。白眼說。
夕陽已經西去了,紅紅的晚霞里,血霏就臉上飛起兩朵紅韻,艷艷地。
弟弟血性一路狂奔的從教室的那頭沖了過來,草綠色的書包在羸弱的肩頭甩來甩去,很快的血性的額頭就見了汗。
十三歲的血性生來就羸弱,打小里見風就是雨。上初一到紅旗中學後,強子就讓血性跑步。每天都跑,上學放學跑著去。
四里多的路,血性每次都大汗淋灕,卻從不間斷。
血霏沒想到弟弟會听強子的,血性人小卻倔得出名,十三歲的血性在造船廠已經是家喻戶曉的倔了。
血性打懂事起看人目光里就有了種滲人的魘氣,強子說,那是股狠勁,血性要大了,絕對不得了。
血霏那時候柔柔地看著白楊樹下的強子說,你就知道瞎說,強子以後你也別打架了。
強子說,我要不打架,怎麼才能護著你。
血霏就暗自神傷,郁郁地。
全造船場的人都知道,強子對血霏好。
不是一般的好,是潑出命的那種好。
打小就在一個弄堂里玩,血霏家在弄里,強子家在弄口。
從上學的第一天起,強子就在弄口的白楊樹下等血霏一起上學,一轉眼都快八年了,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一。
白楊樹也枯了再榮,榮了在枯。
一幫屁大點的少年就出落成了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了。
血霏自小就秀氣,上初一那會兒就漂亮的讓人目光憔悴。
高年級的混混子,那時候有事沒事就找血霏搭腔,有時候也會在校外的路口堵血霏。
強子走出車站的時候,夕陽已經要紅了。
強子下午向班主任黃菊芬老師請了假後,跟白眼說幫我照顧一下血霏,就急急匆匆的騎一輛破28去了車站。
二哥李偉是從部隊回來探親的,嶄新的草綠色軍裝,衣領子一片血紅。
強子見到二哥的時候,一個穿鐵路制服的女孩子正一臉傾慕的望過來。
很精致的一個女孩,十**歲的樣子,不笑都露兩酒窩。
兄弟兩一樣的高個,強子弱顯黑瘦。李偉高大白淨,一臉和善的笑容。
李偉說,不是叫你別來的嗎?李偉的目光里還是流露出一股暖意。
強子說,我想送你,沒逃課,向老師請了假。
兄弟兩都感受到了兩道目光的熱烈。
強子說,是文繡姐。
女孩子還是遠遠地站著,目光清澈如水,笑意如花般的飛進酒窩。
李偉渾身抽突了一下,握強子的手就有了汗漬。
強子隔著長條椅叫,文繡姐,我哥要回部隊了。
文繡你好!
李偉你好!
強子笑的有點傻,強子覺得二哥什麼都很好,就是見女孩子特拘束這一點不好。
強子想自已見血霏時就從不拘束,每次都有種春暖花開的感覺。
文繡說,強子來送你哥啊,強子都長這麼高了,快趕上你哥了。
強子說,文繡姐,好久沒見文革了,文革還在一中嗎?
文革是文繡的弟弟。
文繡家原來也是造船廠的,文繡她爸是抗美援朝的,有很多戰友在各部門,三年前文繡家調走了。
文繡畢業後就進了鐵路局。文繡的老爸那時候已經是鐵路分局派出所的所長了。
沿街的梧桐樹上落葉紛飛,強子飛快的蹬著自行車,慢慢地額頭上就見汗了。
強子短發,發隙里漸漸冒出汗珠子,額角上的兩道疤痕就愈發明顯了。
初一的第一個星期強子就和西街的王滅干起來了,那時候王家三兄弟還沒跟瀟灑哥混,紅旗中學基本上還是王家三兄弟的天下,高中部的那幫混混都不敢輕易惹他們。
王家兄弟後面有人。那個人就是小七。小七是瀟灑的兄弟,80年的時候,瀟灑在鳳凰西街已經是氣吞山河了。
王滅看上了血霏,王滅看女孩子的眼光很毒辣。
讀初三的王家三兄弟就去路口堵血霏,那個時侯造船廠的這一幫子人還沒有起來,一個個默默無聞。
第一場架下來,強子額頭多了一道豁口。第二場架下來強子的額頭又有了道豁口。
第三次滿頭白紗布的強子再次擋在血霏面前的時候,那個黃昏如血般撲下來。
血色里強子悍狠決絕,兩塊黑磚砸的王家三兄弟鬼哭狼嚎,四下飛竄。
王家三兄弟再次來堵血霏的時候,那是初一時國慶的第三天,滿世界里都飄著彩旗,高音喇叭里唱著︰再過二十年我們來相會,偉大的祖國繁榮又昌盛……
那是強子第一次見小七,也是蕭見第一次見小七。
這個時期,強子和蕭見走的很近。
小七一身雪白,黑漆漆的眼珠子。叼一根過濾嘴香煙,暢懷,里面一件雪白的背心。
小七那時也就十七八歲。長發,卻長而不亂,嘴角含笑。怎麼看都一副斯文樣。
小七笑眯眯的走過來的時候,蕭見沒有跑。
蕭見不會跑,強子知道,蕭見自已也知道。
蕭見這個時侯還不懂義氣,蕭見就是那種天生無所畏懼的人。
遇弱不弱,遇強則強。
小七噴出最後一口煙的時候,目光中就有了一種狠戾。
蕭見的手心已經汗濕了。
血霏很靜,靜靜地躲在強子的身後。
這個還是瘦削的身子每次都擋在自已面前,每次都如同一根忤在土里的木椿子,論你風吹雨打絕不後退一步。
小七是個很講道義的人,跟瀟灑的人多半都講道義。
小七的目光掃過強子後,就留在了蕭見的臉上。
看著蕭見的臉,小七就知道自已一定會講道義的。
蕭見長得實在太象瀟灑了,這是小七的第一感覺。
如果不是從小和瀟灑玩到大,小七真的會把蕭見當成瀟灑的弟弟了。
小七說,你叫什麼?
蕭見說,蕭見。
小七說,你為什麼不跑?你膽子蠻大的啊。
蕭見說,我不會跑。
小七哦了一聲說,你知不知道瀟灑。
蕭見說,他是西街的老大。
小七笑,笑得很陽光。然後小七的手就拍了拍蕭見的頭說,我喜歡你。
小七是真的喜歡蕭見,強子他們後來能在紅旗中學異峰突起,究其原因很大得力于小七把蕭見當成了兄弟。
強子、蕭見還有王家三兄弟,被我喜歡你,弄得莫名其妙。
小七說,沒事了,以後你們也別殭了。做朋友比做敵人好。
然後,小七很仔細的看蕭見,看了很久,雙手就落在了蕭見的肩頭。小七說,記得到西街找我,就說是小七的兄弟。記住啦。
蕭見說,我記住了,七哥。
小七說,好,很好。就憑你這聲七哥,無論什麼事,我小七都挺你。
樹影斑駁的陽光,掩一身雪白,那磊落的身影就去了。
強子和蕭見就像做了一場夢似的,很多東西看不到,卻注定了緣分。
血霏一路不緊不慢的蹬著26式女車,後坐上夾著兩書包。
血性甩開兩條細腿,跑的很勻速。血性說,姐,強子不送你啦?
血霏搖頭,風輕輕的撩撥著額前細疏的劉海,血霏習慣的往後看一眼,見白眼他們三個蹬車不緊不慢的跟著,淡如炊煙的青色就從指間,開始飄散開。
血霏說,強子一準送他二哥去了。
血性說,姐,強子沒和你說嗎?
血霏說,沒,後兩節課強子都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