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碧綠的玉如意,祥雲繚繞。一尊白石滴水觀音,慈眉善目。一幅畫是佛祖靈台上傳經。一雙聯唱家和萬事興五福喜旺。
這麼慈祥的一間屋,住的也是藹和歲數的老太太。但這會兒,墨紫跪在地上抬頭瞧,這位老太太面上可沒有半點慈色,目光嚴厲。
老夫人身邊坐著王妃。這對婆媳干什麼事都志同道合,可謂少見的和諧,至少面上看來如此。
「墨紫?」老夫人和墨紫的視線對個正著,雖說墨紫立刻垂下了眼眸,她卻因那無懼的目光而心生不悅。
奴婢沒有奴婢的樣子,那次在衛六娘的事上,老夫人就感覺如此。所以,明知衛六娘的丫頭撒謊,她還是借口名字不好,暗示裘三娘懲罰墨紫。丫頭撒謊有什麼了不起的,這園子里真要追究起來,老實人多半一個沒有。但身為丫頭,卻沒有丫頭的自覺,這種人最能惹出麻煩。瞧仔細墨紫的臉,那可是極好的模樣,把那點聰明勁放在男主子身上,竄起來容易得很。要不是維兒事後這麼久並沒有和墨紫表現出特別熟絡來,她不懷疑這丫頭想借衛六娘那次討好維兒,存著見不得人的心思。她能讓衛六娘耍心眼,因為衛家富,對維兒,甚至蕭家有好處。這個叫墨紫的丫頭,算什麼東西?一看,就不是綠碧那般懂事的,肯定不讓人省心。
「是。」墨紫不知道自己的故作乖巧完全討不到對方的歡心,語氣上很是恭順。
「你打哪兒來?」老夫人今日親自主持這場問話。
「我打鹿角巷白荷那兒來。白荷上個月讓我家女乃女乃放了出去,暫時在女乃女乃的別院里住。」墨紫繼續低頭。
「出府的牌子呢?」王府里的下人要出去,都得問正經主子拿牌子。後宅管束更嚴,各院里都得問王妃要牌子。
墨紫從腰上解下荷包,從里面拿出一塊銅牌,雙手舉過頭頂,「老夫人請看。」
人說,原來墨紫有牌子啊。
這個嘛,是仿造品。裘三娘嫌出府一次太麻煩,墨紫又是個走一步想三步的人。兩人合氣,一個從王妃那兒拿牌子,一個找外面的匠人造牌子,以防不時之需。和小小的戶本一樣,天天隨身帶著。
座上的兩位顯然沒料到墨紫真能拿得出牌子來,雙雙一愣。
老夫人看一眼兒媳,有些輕微的責怪,心想,剛才問你的時候,怎得說沒給過?
王妃只覺得委屈,把牌子接過來看了又看,沒瞧出不妥,怏怏道,「我最近沒給過你家女乃女乃牌子啊。」
墨紫早準備好說辭,「王妃娘娘許是忘了。前些日子為了送白荷出去,女乃女乃幫小衣拿了牌子。本是要還的,恰好我又要出府,女乃女乃就給我用了。想來,女乃女乃跟娘娘說過。不過這麼大的地方這麼多的人,若連發牌子這樣的小事都需要娘娘親自記住的話,豈不是勞神傷身?」
「這麼一說,我還想起來了。」王妃對老夫人道,「娘,沒錯,上月里我給過一次牌子,因過年事多,忙得忘了催還。」
老夫人沉著臉,一把拿過銅牌,往墨紫面上砸來。
墨紫輕輕一讓,牌子就從耳邊擦過, 當落在她身後的磚地上。
「滿嘴胡言的小賤人。你倒說說,幾日前出府的,當時幾人守門,誰又給你開的門?把名字說出來,我立刻找人來跟你對峙。」一塊牌子也許是兒媳婦疏忽,卻給三娘墨紫可乘之機罷了。
「……」好個仔細的老太太,墨紫略沉吟,卻也不慌不忙,「墨紫三日前出的門,正逢老太爺老爺從水寨回來。墨紫平日都待在默知院或竹林里,頭一回出門,也不認得守門大哥們的臉。只記得當時大伙兒要迎老太爺和老爺,沒人留意我。我想,橫豎有女乃女乃允了,還拿了牌子,就沒多吭聲,直接出去的。老夫人要不信,也可找那日的門房來,沒準有人瞧見我了。」
這下,老夫人也有點懵了。老太爺老爺確實是三日前回的府,墨紫若是說謊,又怎麼知道得如此詳細?莫非三娘的另外兩個陪嫁丫頭通風報信?可是不能啊。三日前,金絲來密告裘三娘唆使丫頭私自出府,在外頭偷偷經營花樓和船場。茲事體大,為了確認金絲不是胡說八道,她讓一些僕婦將默知院外圍看住,里面也安插了兩個婆子,竹屋那邊也確認無人,今晚才開始收網。這三日,默知院里絕對不曾有人出過府。
墨紫瞧老太太皺眉深思,暗笑,算得再好,不能發現小衣身懷功夫又有什麼用?今早小衣拿臘八粥,告訴白荷敬王府男主子們回來的事,白荷又轉述給了她。正好讓她理直氣壯編謊。這年頭又沒有監視器,不能百分之一百說她沒從大門走吧?
「娘,我看說不定是金絲生事。她瞧詠兒近來跟三娘形影不離,故意搞事出來。三娘那會兒得急病,她的嫌疑最大。咱們別因著一個妾,倒去尋兒媳婦的不痛快。」王妃唱白臉,那可是連墨紫都分不出真心假意。不浸yin數十年之宅斗,絕無破綻可找。
老夫人打心底就對墨紫沒好感,直覺這丫頭聰明成精不好對付,因此對她的辯解,雖然听著有道理,卻並不當回事。對她而言,她深信墨紫和裘三娘背著她們在做些事。裘三娘嫁妝豐厚,又是行商出身,不甘于後院,外出尋財路,很合其風風火火的脾性。而且,說是養病,居然養了兩三個月這麼久,也令人懷疑。要問裘三娘,就需要最關鍵的人證。墨紫的嘴,她非撬開來不可。
「我瞧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會以為我手上一點證據也沒有,像你似的,光嘴皮子會說吧?」老夫人今夜要替敬王府挖出一處金礦來,那可是鐵了心的。「來人,把隔壁房里等著的人都給我叫進來。」
片刻,簾子一掀,墨紫打個冷顫,就看到金絲,金絲干娘,還有兩個默知居外院的小丫頭。這還沒完,兩個僕婦抬進幾段竹梯,放在墨紫面前。
墨紫神色不變。對方人多勢眾,卻都在明面上了。她不怕。
「老夫人,今夜興師動眾,只為墨紫出府一事?」何不干脆說說開,她才能直面出擊。
「絲娘,你來說說。」老夫人不被墨紫挑釁,按部就班。心急,辦不成事。
「是,老夫人。」絲娘福了福身,面上沒有顯出任何得意,神情一本正經,語氣平緩不躁,「差不多是三個多月前,絲娘便知墨紫被三女乃女乃貶到竹林子里去了。絲娘覺得這丫頭怪可憐的,就派小丫頭過去送點吃的。誰知,連去幾次,都沒踫上她的面。于是,我親自去了兩回,發現林子不曾修整過,屋里的家具都生出薄灰來了。我以為是三女乃女乃討老夫人的喜歡罰了墨紫,其實到底是陪嫁丫頭,所以舍不得真罰,嘴上說說而已。誰知,我偷偷問了默知院的小丫頭,都說墨紫確實搬到竹林子里去住了。我頓時覺得蹊蹺,便派人在林子里守了兩月,發現墨紫雖然時而出現,卻常常翻了牆出去。我還打听到牆那頭是有人家的,姓元,在朝中當官。這下子我可嚇死了,以為墨紫和那頭府里的僕役私通——」一口氣說那麼多,緩一緩。
墨紫冷笑,是啊,凡是當丫頭的,有點詭異的舉動,就是跟人私通。金絲和金絲干娘長一模一樣的腦筋。
「老夫人,娘娘,切莫怪絲娘擅作主張。我也不想冤枉了無辜的丫頭,就花了銀子,讓干娘找外頭的人幫著跟一跟墨紫的行蹤,誰知竟發現她女扮男裝出入什麼望秋樓,還有城外的船場子,且一出去就十天半月不回府。她這樣,三女乃女乃也不管。絲娘雖然出身卑微,也懂得女子安于室的道理,更何況咱們敬王府不是一般的人家,怎能由得如此行徑,敗壞婦德?絲娘想了又想,便是您二位以為我居心叵測,我還是得把實情相告,免得日後讓別人知道了,說王府里的閑話。絲娘瞧著,三女乃女乃是個好的,就是太寵那幾個陪嫁丫頭,難免讓她們攛掇了,才做出這等不體面的事來。絲娘叩請老夫人和娘娘明鑒,打死這些丫頭也罷,卻別為難三女乃女乃,說她幾句,讓她以後不要再放縱丫頭們就是了。」
照金絲干娘和金絲的說法,就是她死定了墨紫抿唇,眼眸斂緊。
金絲說完後,金絲干娘作證,默知院兩個小丫頭作證。還匆匆進來一個男人,據說就是跟蹤墨紫的這位。
墨紫暗自吐槽,且不說元府和敬王府戒備森嚴,即便她在外頭,贊進幾乎和她形影不離,根本不可能讓金絲派的人跟蹤。而這漢子看上去賊眉鼠目,也不像本事高強的人,顯然是托。然而,望秋樓和紅萸的事卻讓她們查出來了。只是金絲描述得籠統,其他人和事一概不提。照理,說得越細,越令她無法招架才對。那麼,極有可能是听人說的
是她和裘三娘都疏忽了的,那個隱藏在金絲身後的江湖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