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于知知這個人好不好?」
「……」
「你一定會說,我覺得挺好的呀。」
「……」
「要我說啊,她一點都不好,不就是一盞安魂燈麼,為什麼就舍不得送給老道我呢?」
「……」
「要我說,這神農谷也真夠婆婆媽媽的。門下弟子不積夠人間行走的功德,就不許進內谷修仙。什麼破玩意兒規定,這等好材質也舍得平白無故浪費幾年?」
「……」
「還有你,你說你父親看著那麼儒雅,實際上野心不是不小嘛?給你取個名字叫什麼荊從雲?」
「哼,風從虎,雲從龍。你叫從雲,哼哼,你看看你郡守父親大人也真是望子成龍啊!」
「……」
祝清風同情地看著荊從雲,這個郡守的公子不過七歲比祝清風大那麼一歲,卻著實是個老實內向沉默寡言並且極其容易害羞的孩子,這不,那喋喋不休的老頭子只不過取笑了幾句他的名字而已,荊從雲整個臉——從額頭到脖子,從鼻尖到耳根都是粉女敕通紅,卻一句話也憋不出來。
別是給讀書讀傻了,祝清風心里暗暗擔心,伸出手捉住荊從雲的小手,從眼神傳出信號,竭盡全力讓其無視那個兀自自言自語個不停,現在已經是「呂大先生」的大呂道人。
大呂道人醫好荊從雲——也就是那個病懨懨的郡守公子之後,向郡守大人討要的薪酬不是別的,正是要了一處院落,前面做啟蒙私塾,後面就是他和祝清風的住處。那和祝清風住在一起的難民李鐵夫婦和李子明也被接了過來,充作私塾的管理人員和後勤人員,其實也就是二人集管家、門房、雜役、清潔工、浣衣娘、廚娘等等諸多身份于一體。
本來于知知,那個神農谷行走人間的弟子還想從大呂道人這里學習或者多了解以後的修仙途,或者相互印證,或者誠心學習。神農谷的規定牢不可破,她一心向道,卻總是眼前有肉卻始終吃不得按捺不住,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修仙一途上的先行者,她心里存著極其虔誠的討教的念頭。
然而沒過上幾天,這個于知知就被這個近似無賴地痞的大呂道人弄得哭笑不得,說上三句話就能從「修仙者進境」跳轉到「糖葫蘆居然兩文一串還居然有個是發霉」上面去。這也沒什麼,直接導致令她不得不匆匆而去的原因就是大呂道人每日都盯著她那盞原來用來給荊從雲安神的安魂燈。醫治結束後不到兩個時辰,大呂道人就一點高手前輩風範儀表都沒有地開口向她討要。委婉拒絕後,猶自不死心,每日里眼楮里射出綠光,于知知一點都不懷疑要是自己不隨身帶著安魂燈,絕對會被這位修仙的前輩給不知不覺偷走。
在經過六日生不如死夜不能寐的日子時刻緊張盯人的煉獄生活之後,于知知素漠干淨的小臉上頂著兩個黑眼圈毅然決然的離開了荊州,繼續她人間行走懸壺濟世的磨練。
于知知走倒沒什麼,帶走的那盞安魂燈卻令大呂道人心心念念不停。除此之外,令這個大呂先生十分不爽的就是「無法書院」已經開業四天了,卻始終沒有十歲以下的適齡兒童來報名入讀。沒有人報名,就意味著沒有學費,沒有學費,就意味著買不到米吃不到飯。
呂大先生拒絕了荊軻則小心翼翼提出的願意資助書院眾人生活的請求,但是祝清風十分懷疑,呂大先生肯定在心底里早已後悔不已了。因為他有一次听到一句疑似「混蛋,老子只說了一次不要你就不給啦!你不知道老子是客氣一下啊!」的抱怨。他們哪里知道荊軻則經過荊從雲的病之後,已經對這種大呂道長一類的修仙的「得道高人」產生了高山仰止的念頭,一次提議被大義凜然否決,哪還敢提第二次呢。
看著呂大先生罵罵咧咧地翹著腿坐在只有兩個孩子的學堂里,李鐵小心翼翼開口︰「呂先生,俺見城外逃難的流民里面有很多小孩子都是適齡,家里人也都想送孩子念書……」
呂大先生眼楮一亮︰「好主意!明日就去貼告示,讓他們把孩子送過來!」
「可是,他們都沒有太多的錢,交不起太多的學費……」李鐵小聲地提醒著。
「那……」呂大先生沉吟了一下,揮袖道︰「蚊子再小也是肉。降低學費,多收幾個孩子。不夠的錢財,我去想辦法。」
祝清風和荊從雲正慶幸自己逃出了呂大先生自怨自艾的折磨,結果還是被呂大先生給盯上了︰「你們兩個小子,明日跟我進山!」
「進山做什麼?」
「自然是找錢。明日卯時我們就出發!」
兩個孩子頓時小臉蔫兒了,面如苦瓜,逗得門口跌跌撞撞走過來的李子明咯咯笑起來。
翌日清晨,夏末初秋的早上天剛亮,呂大先生就催促著兩個孩子早起。為起個大早,呂大先生甚至沒讓荊從雲回郡守府睡覺,毫不客氣地讓兩個孩子擠一個床。荊從雲性子憨厚淳樸,雖然出身高貴家教卻更好,一點也不計較那張並不寬敞柔軟的床要睡上兩人。
這個決定卻是苦壞了祝清風,剛開始都好好的,兩個孩子躺著說了會子話,玩鬧了會,一切都很融洽。但是到了後半夜,荊從雲大約是睡大床睡習慣了,睡相極差,那胳膊腿隨便一抬一壓就把祝清風從酣睡中驚醒,祝清風簡直是一宿未眠,最後困極了貼在牆上合眼睡了不知道有沒有兩個時辰。
看著精神奕奕充滿好奇的荊從雲和蔫兒了吧唧哈欠連天的祝清風,呂大先生狠狠地拍了幾巴掌祝清風的後腦勺。
荊州城三面環山,依山傍水,風景秀美,且易守難攻。城外不遠處就是綿延不絕的南嶺山脈,祝清風遇著女魃的青陽山就是南嶺山脈的一個小小分支。
天還甚早,附近進城趕早集賣菜的小販卻已經排隊準備進城,隊伍安靜而有序。令兩個孩子感嘆了生活的不易。城外難民區還是靜悄悄的,棚子在微熹的晨光中,竟有一種難辨的安心色彩,那些難民就在這晨光里,安心的酣睡著,仿若在自家燻軟舒適的大床上。
出了城門,呂大先生就拿出一個奇怪的羅盤,祝清風眼尖瞧見並不是指南指北的司南,而是刻著很多天干地支和看不懂的符號,呂大先生低頭尋思了半晌,辨明一個方向,帶著眾人走去。
他們一行三人爬上半山腰的時候,太陽才剛剛出來。荊從雲拉了拉祝清風的小手,祝清風回頭望去,愕然地俯瞰著日光里的荊州城︰柔和的陽光射在荊州城的城牆、路邊大樹的枝椏、居民屋頂的茅草上,視野所及的萬物都披上了一層金黃的絨毛般的光芒,有道道炊煙裊裊升起,這天這地一剎那仿若從日光里逐漸從酣眠中蘇醒。
兩個孩子呆呆的看著,良久荊從雲憨厚的笑道︰「真像李姑姑剛才給我們攤的雞蛋餅。」
祝清風听著這麼怎麼也算得上飽讀詩書的郡守公子說出這麼一句俗了吧唧的話,第一次沒有嘲笑荊從雲,而是狠狠地點了個頭,不禁開始回想那金黃軟香的早餐滋味。
兩個孩子相視而笑,冷不防哎呦哎呦地叫了起來,原來是大呂先生每人賞了一巴掌,叫他們趕緊跟上。轉過一個彎,一大兩小的身影就消失在山道上,回首視線里也沒有了荊州城,只余兩個孩子打鬧著的聲音慢慢蕩漾在夏末初秋的空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