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九死了。
立在門口的平小南收起了微笑,那只五彩的狂鳥邀功地鳴了兩聲,展開翅膀飛進了少年手里的扇子,光芒一閃消失不見,隱約望見那扇子上多了一道工筆繪的五彩鳥兒。除了那鳥扇面上還繪著旁的圖案,在祝清風看清楚之前扇子刷的被平小南合上。
「你為什麼還沒死呢?」平小南皺著眉問道。
他嫌棄地望了眼尸體鮮血滿地的地面,吹了一口氣,地面上風打個旋兒,霎時一切都湮滅成碎塵而去,破舊的土地廟也許許久都未曾有這般干淨過了。
他終于邁步進來,臉上又帶著那天真溫暖的微笑。
無論是先前那可怖的地獄般的景象,還是夢鳥精神上幻覺的攻擊,都不應該是個普通人類孩子所能承受的。
祝清風低頭看了看自己白石的吊墜,那吊墜從一開始就散發著溫潤的光芒,一道道清涼的氣流游走在他的身體里。大呂先生早已告訴他,這塊石頭名曰聚靈石,它可以緩慢吸收天地間的靈氣儲存起來,佩戴有安神守護的作用。修仙者一般用來儲存靈氣,以防體力不支時能夠快速回復擁有反擊之力,乃是修仙者手中隨處可見的一樣東西。荊從雲體內積聚的大量無法利用的木靈氣,也被大呂先生抽出儲存在里面。這吊墜平時帶著也就是清涼醒腦,關鍵時刻卻是起到了重要作用。
平小南伸手一撈,那吊墜已經到了他的手上。
霎時他神色大變︰「這塊石頭,你從哪里來的?」
祝清風的心髒如同浸在冰水里般難受,然而這孩子不知從哪里來的一股勇氣,他生生咬著牙不吭聲。
平小南怒哼一聲,一只白淨的手掌就按在了祝清風的腦袋上,正欲施展那搜魂之術,卻突然踟躕起來,凡是修仙者自己的物品都有那個人的烙印,這塊聚靈石上明顯可以感受到那個人的痕跡。這若是那人送與這孩子之物,傷了孩子神魂,那人會不會不高興?
這念頭一起,他就收回了手掌。而祝清風仍然怒視著他,完全不知自己已在鬼門關打了個回旋。
「瞧你似乎很厭惡我,這又是為何?」平小南收了自身的威壓氣息,祝清風好受了許多。
祝清風恨恨地道︰「你完全可以不殺他的。安九大叔是個好人!」
「哈哈哈」,平小南眼淚都笑得快落了下來,「眾人皆知,黃泉宗里無好人。且不論他在黃泉宗里殺了多少無辜的凡人和修仙者。你也听到他殺了那安小姐夫家二十三口人,這也叫好人?他煉制的尸傀,每一個都是他殺死的修仙者,也沒見得哪個是罪大惡極,這也是好人?」
祝清風啞然無語。也許,安九是個好父親,但絕對稱不上一個好人。
「那女魃姐姐呢?你是不是騙了女魃姐姐?」祝清風突然發難,想起女魃他心里又恨又思念。
平小南眼里閃過一縷精光︰「你居然也認識女魃。」
「你害死了女魃姐姐……你害的天下大旱,你害死我的爹爹娘親,你害死了綠蘿和焦大叔…你害的我們都無家可歸,家破人亡……」祝清風心情激憤難以自抑,他似乎應該恨女魃,但是卻恨不起來。而這仇恨,似乎終于找到了寄托和出口。
「女魃乃是火精,害天下大旱的人是女魃。」平小南毫無愧疚之意,「我見女魃可憐,赤水山底一只小小的火精居然害起了相思病,整日痴痴傻傻,心心念念都是見什麼周無芒。我便好心讓她去找周無芒。」
「既然他不來,為什麼她不能去找他呢?」山既然不過來,那我就過去。
「我問你,女魃見到周無芒了嗎?」
「即已見著,便是心願滿足。至于什麼天下蒼生,干我何事?」平小南傲然道。
這個冷血的人,他還關心什麼?難道還有什麼是他在乎的嗎?祝清風顫抖著,卻不知道如何反駁。
女魃想見周無芒,然後她見著了。在平小南的邏輯里面,這就夠了。旁的都是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
平小南問他︰「我不殺你。我且問你,你手里這塊石頭是誰給你的?」
祝清風于一夜之中經歷了大恐怖大悲痛,他感覺到自己在模模糊糊地睡去︰「五行劍派的葉青青送給我的。」他听到自己隱約中如是回答。
平小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望著廟外不知何時落下的春雨,沙沙地擊打在地面。如果說冬雨是肅殺的,秋雨是迷蒙的,夏雨是放肆的,那麼春雨是安靜而喜悅的。
細細斜斜的春雨在微熹的晨光中而至,靦腆而羞澀地喚著萬事萬物,春天到了。密密地雨水召喚著生命的氣機。
今年開春的第一場春雨。在這個並無甚不同的黎明,姍姍而至。
祝清風醒來的時候,是在自己家的床上。
「咦,你醒啦?」守在床邊的荊從雲歡喜地跑出去叫來大呂先生和李鐵一家。
小口啜著滾燙的藥汁,祝清風听得荊從雲慢慢地講述著他不省人事後的事情。
第二天中午,昏睡的祝清風被一個少年放在了驛站的門口,據驛站的門房說,那個少年俊美無儔,像極了悲憫的菩薩。
既然事情得到解決,大呂先生就攜著祝清風和荊從雲告別了長風鏢局。祝清風已經昏睡了三日。大呂先生料他必定今日醒轉,故而從雲一大早就跑來床邊守著了。
喝完了藥汁,和眾人笑鬧了一會,大呂先生過來詢問祝清風那晚發生的事情。
當下祝清風毫不隱瞞,把所有的事情都講述了一遍。
听到那九尸丹,荊從雲嚇得打了好幾個冷戰,大呂先生則道︰「九尸丹,乃是魔門中甚為珍貴的靈藥。據聞是用九種不同品種,或修行者或天地靈物精怪的尸體入藥而成,服藥人可以擁有那九具尸體本身的功力秘法片刻,在一盞茶時間里相當于同時十個人同進同退,功力的高低也與那九具尸體本身能力的高低有關系。這采用尸體入藥的法子身為陰毒,很多修仙正門都十分不齒。沒想到竟被你遇著一次。」
「大呂先生,修魔者都是不好的麼?」祝清風想了一下問道。安九和平小南二人帶給他很多從未想過的震撼,祝朗文每日教導他善惡忠奸有別,但是一個念頭慢慢浮現,也許所謂善惡好壞,站在別人的角度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一個救孩子的父親是錯的麼?一個叛教的人是對的麼?他記得平小南說,若是不能做自己所做,要力量何用?可是力量不是伸張正義,兼濟天下的麼?
大呂先生深深地看了一眼祝清風︰「善惡之事,存乎于心。端看你怎麼看。也許名門正派也有奸詐小人,但是修魔者中是否有君子之事,或許有,或許無,誰也沒有定論。」
「味道怎麼樣?」荊從雲突然插過來,憨厚的臉上竟然也露出一點點狡猾的光芒。
「什麼?」祝清風驚愕。
「我問你湯藥味道怎麼樣。」荊從雲退出房門前重復一遍,關門之前伸出腦袋笑道,「那就是我撿來的鳥屎制成的藥呢。現在漲價了,要三兩銀子一瓶呢。」
祝清風頓覺得胃里一陣惡心,趴在床邊一陣干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