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月進屋見一地的碎片,秦嬤嬤對著她行禮道了聲「大小姐」,臉上頗有為難之色,心下了然,款款走到母親身邊,拉著沈氏的手道︰「娘,你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這一切還不是為了你?」沈氏想起閨女的婚事又沒了著落,眼淚流了下來,道︰「我苦命的月兒。」
邵月嘿地一笑道︰「娘認錯人了吧,如今苦命的是三丫頭,我這不還好好的?」
沈氏恨恨道︰「別提那不爭氣的丫頭,好好的一個千金大小姐,恁地……」忽然戛然而止,藐了藐屋里的丫頭婆子。
眾人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秦嬤嬤出去之後,卻不離開,只定定站在那里,看著院子里的冬青,想起鐲兒她娘的囑托「她老嬸子,當年太太把丫頭沒有給大小姐,卻指給了三小姐,那都是那丫頭的命,我也不說什麼了,如今三小姐出了事,你看在自幼看著她長大的份上,好好歹歹給她安插個地方,不求怎樣好的差事,只求主子平安,順順利利,別再……」
秦嬤嬤皺了皺眉,三小姐好端端怎會染上瘟疫?何況昨日還好好的,看王妃的情形,必是出了要命的事端,如今王妃必是要發泄怒氣的,可憐了那一院子的丫頭婆子,只希望大小姐能勸上兩句,他們這些奴才,命都在主子手里攥著,是生是死都是一句話的事情……
「娘……你听我說……」邵月見屋里無人,終于撂下臉來到︰「娘別冤枉三丫頭,這里面一定有人搗鬼!」
沈氏抬頭道︰"怎麼那簪子我是親眼見了的,小廝和丫頭都招供了,幾個婆子又是親眼見三丫頭在那男人的床上,還會有假?」
邵月搖了搖頭,沉吟半晌道︰「這里面我也說不清,只是三丫頭是你看著長大的,那性子你還不了解?即或她有那個心兒,卻有那個膽兒嗎?何況……」邵月攥著沈氏的手,道︰「娘也說過,三丫頭是個心性薄的人,怎肯為了一個侍衛冒天下之大不韙?說不得這里面有什麼被人利用,遭了暗算的。」
沈氏面上變幻不定,忖度許久方道︰「三丫頭她……若是二房如此,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
邵月蛾眉輕蹙道︰「要說二嬸倒也不至于如此,這些手段倒象出自二丫頭之手,不知……」忽然嘆了口氣,道︰「娘,老太太沒跟你說什麼?」
沈氏搖了搖頭,道︰「只是把那些事端告訴了我,其他別無他話。」
邵月點了點頭道︰「這就對了,娘想想,若是三丫頭真與那侍衛有什麼,老太太豈能輕饒?恐怕如今早一卷席子埋了的!」
沈氏忽然臉上變色,抓住閨女的手道︰「月兒,你是說,你是說,老太太她知道……為什麼明知……」
邵月拍了拍母親的手道︰「老太太知道也轉不回了的,當時三丫頭鬧的外院都曉得了,如何還能留得在府里,只能送了出去,只是因為冤枉了她,也不會太過委屈了的,待風頭一過,尋個由頭改頭換面,給她安排個不錯的去處,也許不是什麼官家,至少是什麼富戶,也算打發了的。」
沈氏嘴唇急速抖動,忽然站了起來,怒道︰「不能就這麼算了,他二房還要不要人活?連這種下作手段也使得出來!我去找老太太……」
邵月忙把母親拉住,道︰「娘這是作甚?你找也是白找,如今事端如此之大,能壓住便壓住了吧,何況……」她壓低了聲音,在沈氏旁邊道︰「我听……嬤嬤說,當時老太太與三丫頭說,讓她若是投胎得好,再生在宅院里,好好尋思如何在大宅院里討活……」
沈氏一听,心里一軟,眼淚團團轉,道︰「這丫頭……我是盡心了的,是她自己不肯爭氣,聞兒自是不能怪我的。」
邵月听了母親這麼說,知曉她心里已經原諒了邵素,也是嘆了口氣道︰「三丫頭養成這不食人間煙火的性子,被人暗算也是……」忽然轉了話頭道︰「剛才听母親說,要把文瀾苑里的丫頭婆子都賣了?」
沈氏嘿然道︰「我當時不是氣急了嘛……」說著,忖了忖道︰「也怪不得她們,唉……」
邵月見母親松了口,忙道︰「母親,若是你無法安排,都放在我院子里如何?正好那幾個大丫頭都大了的……」
沈氏一听,道︰「那都是賠給三丫頭的,你不嫌棄?」嫡女的配置與庶女頗為不同,因此丫頭的等級也並不相同。
邵月笑了笑道︰「也不過幾個丫頭罷了,青頭白臉的,能差到哪里去?」沈氏點了點頭。
邵月安慰好母親,出來見秦嬤嬤,對她點了點頭,秦嬤嬤大喜,忙低聲向邵月道謝道︰「大小姐恩典,謝大小姐。」
邵月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我也不過看不下去,舉手之勞罷了。」說著,帶著自己的兩個丫頭走出了福安苑,回到自己的院子,外面的婆子見了小姐回來,忙道︰「墜兒玉兒那兩個丫頭還在哪里跪著呢。」
邵月點了點頭,進了垂花門,見兩個丫頭並排跪在正房前,正是寒冬季節,雖然穿著夾襖,那小臉依然凍得青紫,卻是手拉著手,輕嘆一聲,走到她們跟前道︰「人人都說三丫頭性子冷清,你們兩個倒是對得起她了。」
墜兒抬頭道︰「大小姐,我們自幼跟小姐一起長大,她雖然有些沒心沒肺,可是……大小姐,不知您跟王妃說了嗎?我們兩個願以性命保證,小姐絕對沒有……」忽然停住話頭,抽泣起來。
邵月道︰「我已經說了,王妃說她曉得你們的心,也知道你們小姐的冤枉,只不過現下實在不是時候,你們……先在我院子里當差,忍耐些日子,必有見到你們小姐的時候……」
墜兒與玉兒對望一眼,互相點了點頭,心道也只能如此了,忙跪下給邵月叩頭道︰「謝謝大小姐。」
邵月見兩個丫頭如此,心里也頗為傷感,她與邵素姐妹情分算不上深厚,卻怎樣也是有幾分的,雖然平日里瞧不上這位庶妹不咸不淡的做派,如今無辜遭難,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意,忽然又想到自己的親事,看著滿院子里萬物蕭瑟,心緒越發零落,擺了擺手,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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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哥本來等著總旗那邊來找,誰知等了許久也沒有消息,只听說三小姐染了瘟疫,被送到了姑子廟,徐家那邊換成了二小姐,其他的音信全無,不由驚疑,那夜看侯夫人的意思,是定與他們御林軍不罷休的,為何不了了之了呢?
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只是如此更好,那女子出了家,小兄弟死了半截,這段孽緣算是了結了,卻也不敢跟蕭生說,蕭生的傷勢因為搶救及時,倒也好得極快,大約三四天功夫便能下地,他幾次問王府之事,皆被李哥吱唔過去,心知李哥必不跟他說實話的,待這日下了地,馬上要去找王爺認罪,卻在門口被一個陌生的小廝攔住了。
那小廝尋常相貌,圓圓的臉,厚厚的嘴唇,望著蕭生低頭哈腰道︰「蕭爺,不要讓小的為難,李爺說了,蕭爺要出這個門,必得他許的,如今他正上差,你若是想出去,晚上先跟他說一聲如何?」
蕭生這才發現身邊伺候的小廝換了,皺眉道︰「你叫什麼,硯兒呢?」
那小廝搖頭道︰「我是從府里守門調過來的,叫順兒,其他的……什麼也不曉得。」說著,抬眼望了蕭生一眼,又道︰「李爺告訴小的,若是你打听王府三小姐……」還未說完,忽然整個人被蕭生拎起來,忙道︰「蕭爺……你……」
「快說……」蕭生嘴唇急速抖動,他連傷都未好便爬起來,便是為了這個,見那小廝憋得通紅的臉,就怕他說出一個「死」字,只拎著不放,忽听小廝喊了聲「救命」,方醒悟過來,忙把他放下來,退後一步道︰「快說……」
順兒吁了口氣,蹬蹬退後幾步,離著漢子在安全距離之外,方道︰「李爺讓我告訴您,三小姐因為瘟疫被送到了姑子廟,徐家親事並未改變,只不過換成了二小姐。」
蕭生听「她」沒死,那顆心終于放了下來,心里只道「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忽然想到那姑子廟,怔怔道︰「你可知送到哪個姑子廟了?」
順兒的頭搖得宛如撥浪鼓似的,道︰「不知,蕭爺繞了小的,小的只不過是個看門的,其他一概不知,一概不問。」說著,秉著手退到門口。
蕭生見他如此,倒也不好逼他,想出去打听「她」的下落,卻知王府既出了這事,必是嚴絲合縫地遮掩的,她去了那里倒也不好說,只不過既然人還活著,總有辦法找到……
姑子廟……蕭生想到這里,心頭忽然跳躍起來,仿佛看到了那毫無縫隙的灰暗未來里,有一絲亮光從不經意處照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