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素「嗯」了一聲,卻沒有說話。冰@火!中文釵兒見邵素這等態度,也不好多說,只得默默去把地掃了,一時那粗使的婆子來了,清理打掃院子,下午的時候,四個人已經把西廂苑打理干淨了,不一會兒功夫,兩個丫頭抱著新的被枕碗筷等生活應用之物,邵素致謝了,讓釵兒把這些物件分了。
她站在一邊看著釵兒點數那些應用,忽然想起王府時的情形,那時嫡母也常當著她與大姐姐的面做過這些雜事,大姐姐倒是肯學的,不時問東問西,而自己卻渾不在意,只想著趕緊回去看書……
如今這些指派的事情竟不學而會,即使細節不會,竟也知道怎麼安排人來做,可見人都是逼出來的,這天下沒有笨得,只有你肯不肯的事情……
正忖度間,忽見一個小丫頭敲門,那粗使婆子張嬤嬤開了門,小丫頭窺了窺里面,見不到一天功夫已經井井有條,這才笑道︰「邵娘子,老爺回來,夫人的意思,要給老爺小姐接風,您看……」
「哦……」邵素回答的極快,道︰「我身子弱,一路顛簸,于今停下來越發覺得不好了,只能給夫人道乏了。」
小丫頭嘻嘻笑道︰「那邵娘子的意思,不去嘍。」
邵素點了點頭道︰「是。」
小丫頭點了點頭,轉身辭別。
鶯兒只抿著嘴,低頭不語,釵兒卻是跟邵素熟絡的,忙勸道︰「邵娘子,你初來乍到,夫人一番心意,這……」
邵素側過頭對她微微一笑道︰「我是真的不好,剛剛還腿疼哩,要不你親自跟夫人說一聲?」
釵兒忙搖頭道︰「娘子既然覺得不好,那趕緊歇息了吧。」
邵素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屋子,看了會兒書,覺得有些困頓,不知有意無意,那夫人竟忘記了給她們院子送晚食,邵素也不去找,看了看天色暗落,囑咐了釵兒幾句,插了正房的門,躺了下去。
新的地方,新的生活,新的人生,本來想過幾天太平日子的,誰知……
崔氏那等病容,如何能陪得起宴席?大概是謝林的意思,即使不是,也應是崔氏的試探——小丫頭都說了,「老爺和小姐」的接風,自己不著眼地再過去……
邵素閉上眼,她有時候自己也無法理解,從前都是單純黑白兩色的世界,忽然變得復雜起來,這世道人心從前隔著幔布一無所知,如今呼啦啦解開,竟全是一片玲瓏剔透,看得自己,心累。
可是她再也不能逃避了,已經沒人替她遮風擋雨,也許這幔布之後才是最真實的世界,不好不壞,不黑不白,所有一切都是悲喜交加,好壞參雜——謝林救了她,可是也不懷好意,崔氏對她提防,卻有情可原……
邵素忽然羨慕起謝蘊起來,那透明的,卻純色的世界,總是生活里愛與美最好的棲息,想著明日該教給這孩子什麼樣的功課,嘴角彎彎,漸漸沉入了夢鄉……
第二日,邵素收拾好了,正等著謝蘊過來,卻有個丫頭過來說,昨兒老爺與夫人商量好了,內書房空著也空著,讓她與謝蘊到那去。邵素也沒說什麼,帶著釵兒被那丫頭引到了外書房,見,謝蘊正在哪里跟袁氏說話,見邵素,歡呼一聲走了過來,道︰「夫子,昨日我跟娘說,想學琴哩,娘答應了。」說著,十分得意。
原來謝蘊早早就想學琴藝,只是謝家世代書香,連女子也講究詩才為尊,謝林覺得謝蘊太小,若是學得太雜,怕在詩才上進益不深,因此一直不肯許諾,如今謝蘊請示了崔氏,崔氏自是憐愛女兒,答應了的,謝蘊今日早早急著跟邵素說。
邵素心里對謝林的觀念並不認同,她從前就是只讀書其他一概不知的書呆子,卻因此吃了大虧的,人情練達皆學問,謝蘊什麼都學一點倒是好的,听她說要學琴藝,點了點頭道︰「好。」
謝蘊早就習慣了這夫子沉默寡言的性子,也不多說,忙讓自己的貼身丫頭環兒抱出一把焦木琴來,在院子里擺了桌案,興奮道︰「夫子,夫子。」
邵素見其小女兒態,心中一軟,走了過去,模了模她的小腦袋,道︰「學琴不是一朝一夕的,要先學指法才可。」
「什麼叫指法?」謝蘊抬起小臉,滿面興奮。
邵素掰著她的手指,一點一點說了起來……
一會兒子謝蘊便會了,只是萬事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指法雖是一樣的,彈出來的曲子卻不成調,謝蘊畢竟小孩子性情,對這些重復單調的事情開始不耐煩起來,正正有丫頭送飯過來,師徒二人吃了飯,謝蘊溜溜著大眼楮道︰「夫人,下午不學了吧。」
邵素知道她不耐煩了,點了點頭,教了會兒子《論語》,一時夕陽西下,謝蘊忽然道︰「夫子,學琴好煩,我不學了行不?」
邵素一怔,俗話說慎終如始,則無敗事,若是開了頭就斷了的話,以後一輩子都學不會了,只是這等勸說,對小孩子怕是沒用的,邵素沉吟了下,道︰「蘊兒,我給你彈首曲子好不好?」
「好啊,好啊。」謝蘊見不讓她彈,而是夫子來談,十分興奮,忙把那焦木琴抱到邵素的案幾上,道︰「夫人,快彈,快彈,我听曲子還是好多年前娘給阿爹彈得哩。」
邵素听了這話,心中一動,低下頭,伸出手指試了試音,听了听音,嚇了一跳——這琴竟是極其難得的南海焦木,怕是皇家也沒有多少,謝家不是豪奢之家,竟珍藏了這種稀罕物……
謝蘊見邵素望著那焦木琴發呆,得意道︰「夫子,這是阿爹與娘的定情信物哩,好不好?」話音未落,忽听袁氏道︰「小姐,你小小年紀,恁地口里什麼定情不定情的,小心老爺罰你。」
謝蘊伸了伸舌頭道︰「知道了。」
邵素卻沒有說什麼,只是低著頭,試了試音,對謝蘊一笑,道︰「我彈一首高山流水你听听。」
謝蘊拍了拍手,道︰「夫子,快彈,塊彈。」
邵素點了點頭,開始彈起來……
她的琴藝來自王府琴師所傳授,皇家用人,自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當年又是不管閑事的,專心致此,因此這琴棋書畫比大姐二姐都高出很多,耳听她宛如陽春白雪,聲動梁塵,把院子里的人都听住了。
許久許久,那聲音才收住,大家沉默好久,才見袁氏道︰「邵娘子真真是厲害人物,這曲子竟比我听過的那琴師彈得還要好听。」
謝蘊則滿臉羨慕道︰「夫子,原來曲子可以彈成這樣啊,要如何才能彈成這樣,快教教我……」
正說著,忽听院子門前那丫頭驚叫了一聲,大家抬頭望去,見謝林正站在門口,正痴痴地望著邵素。
原來他到剛京城,到衙門報備了,又與幾個至交好友一起聚了聚,下午無事便回了家,想著昨日女兒說要跟著夫子學琴,心癢難耐,便到了這外書房,听著遙遙傳來琴聲,不敢驚動,悄聲悄氣地慢慢走近……
耳听琴聲叮咚,竟是比那琴師更好的曲藝,不知這女子哪里來的手段,便走到門前去看,彼時夕陽西下,邵素一身素衣,盤腿而坐,斂手彈指,清風吹動著她的長發,連同那衣裙也飄飄吹了,長長的睫毛在如玉的臉上留下端正媚好,竟是仙子之色,天籟之音,讓謝林看痴了也听痴了……
眾人見是老爺在門外,都站了起來,邵素也把琴放下,站起來抬頭道了聲︰「老爺」,忽然發現謝林正痴痴地望著自己,那眼目便仿佛當年蕭生望著自己的痴情,心里一痛,皺了皺眉,低下頭,對謝蘊道︰「蘊兒,還要不要學琴?」
謝蘊听邵素這麼說,望了望痴呆的父親,見他一直痴痴地望著夫子,對周圍的一切恍然未聞,畢竟年紀小,喊了一聲「阿爹,你這是听傻了嗎?」說著,跑過去牽著謝林的手道︰「夫子彈得真好听,我也听呆了的。」
謝林覺得有人晃動自己,低頭看正是女兒,又發現一院子的丫頭婆子看著自己,臉上一紅,咳了一聲道︰「夫子彈得真真好,竟是我從未听過的。」
謝蘊笑嘻嘻道︰「那爹爹還讓不讓我學琴呢?」
謝林撫模著謝蘊的發髻道︰「如果要學,就要好好學的,不可半途而廢。」
謝蘊毅然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啊,阿爹,本來覺得是有些煩的,可夫子彈得這樣好,我也要象她一樣。」
謝林喟然一笑,道︰「我只希望你將來象夫子一般光燦。」
謝蘊不疑其他,點了點頭,笑嘻嘻道︰「阿爹放心啦,我一定會彈好的。」抬頭卻見邵素遠遠站在那里,也不過來,忙招了招手道︰「夫子,阿爹說你彈得好呢。」
邵素「嗯」了一聲,靜靜道︰「謝老爺夸獎。」
謝林見她離著自己遠遠的,低著頭,滿身的戒備,想起她一直以來敬而遠之的態度,心中暗嘆,知道自己若是不走,她一定不肯過來,遂道︰「蘊兒先在這里跟夫子學琴,阿爹有事先走了。」說著,沖著邵素一點頭,轉身離開。
邵素見他走了,吁了口氣,見天色也晚了,怕耽誤謝蘊歇息,散了課,回了自己院子,不一會兒,見鶯兒提著飯盒過來,道︰「夫人听了今日的課,十分歡喜,加了好幾個菜,說娘子辛苦了。」
邵素心中一動,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