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的時候,我又重新回到了醫院上班,除了偶爾凌子神秘兮兮的出去一趟,日子過得也算平平靜靜的。
轉眼一院的四十周年來了,平時已經很熱鬧的醫院里更是難得的人山人海,門診大廳里各個科室里資歷深的醫生如今都親自上陣——免費義診,走一段路便可以看得到醫院的宣傳照。醫院室外則在舉辦愛心義賣活動,電梯里的宣傳電視則在循環播放院長的有關于四十周年的講話。在外科一大廳里,正在忙碌的進行的是愛心獻血活動。
當然這些熱鬧的事情,我並沒有有幸參加進去,因為重新回醫院之後,蔣老師臨時安排我進了病案室,這個密不透風,到處飄散的是紙張陳腐的味道,每天我就是面對的這些千篇一律的工作,檢查,分類,歸檔。除了見不到什麼人也見不到陽光之外,其余的一切都還好。
而那些熱鬧不過是我上班路過的時候,匆匆中的一瞥。我站在書架從中,帶著一次性的手套,安放剛整理好的病歷的時候,王偉南的電話來了,我看了一下時間,八點十分,這個時候不應該在交班嗎?怎麼有閑功夫給我打電話呢?
「喂,王老師。」
「電視台的那個節目你自己聯系的?」
「什麼節目啊,最近不是都在看書,哪里有空看電視啊?」說完之後,又整個人一怔,我想起來上次凌子跟我說,她去找電視台但是對方覺得我這不算事的話來。
「你不要上班了,趕快請假回去吧。」
「出什麼事了麼?」
「你自己回去看吧,天曉得怎麼非要挑這麼個大日子。我跟你說啊,這次我來處理,你要麼去你朋友那邊或者去我那邊,保持沉默就好了,听到沒有。」
他這種口氣越發的讓我擔心了,但是掛了電話,還是听他的話,趕緊請了假,便往凌子那邊趕,等不來公交車,索性就坐上了出租車,剛一坐下來司機大哥沒事便跟我聊天,問我是在這醫院工作嘛?我回答是的。
他一邊開車一邊又問我認不認識一院里突然暴紅的兩個人,我怕他沒完沒了的問問題,便回答,在醫院見過幾次但是不熟。他又自言自語的說道,這下看他們還能安穩的訂婚嗎,你看有錢人家就是事情多啊,那個叫竹子的姑娘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
我一懵,連忙問︰「師傅,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他回頭瞧了我一眼,「哦,你還不知道嗎,那個報社社長的女兒亂造是非,把叫竹子的姑娘弄得都抬不起頭做人了,電視台里很有名的一個情感欄目,就是叫做什麼今夜與悲傷有約的講述了這件事情,對了,我老婆可喜歡看這個節目了。」
這事肯定跟凌子有關,不行,我得立刻見到她。一下車,想到她可能去上班了,便先打了一個電話,可是沒有人接。沒辦法,只好先回住的地方。
可是開門進去,看見凌子躺在地上,面色慘白,滿頭大汗,我嚇一跳,忙跑過去扶起她來,「你怎麼拉,哪里不舒服嗎?」
她無力的笑笑,「你怎麼來了,今天你應該很忙的。」
我不理她,看來她是真的知道,我模一模她的額頭,看著她捂著肚子,便慌亂的問,「肚子很疼嗎,什麼時候開始的,不是闌尾炎吧?」
「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就帶我去一趟醫院掛一個婦產科門診吧,」末了,又補了一句,「別去二院。」
凌子懷孕了?!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不管沒時間想這些事情了,先送去醫院再說。那現在只能先送去一院了,凌子還要繼續在這里實習,肯定不能承受這里的人的議論紛紛,未婚先孕。
可是,在一院,我不大不小也算是一個名人了,我過去肯定也要引起注意的。于是找了個口罩帽子,帶好,也沒時間顧慮太多,拿了凌子的身份證病歷便扶著凌子出了門。
在路上的時候便給張迎澤打電話,不容他說許多話,只叫他在醫院外面等著我們,路上覺得凌子越來越虛弱,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再後來發現她的褲子已經被血浸濕了一塊。我心下自是涼了一大截,這不是流產就是宮外孕了。
張迎澤看到凌子的模樣時也是控制不住的慌亂,不過還好,人立刻便鎮定下來,我們需要他這個男人。可是等我們入了急診,診斷出是早期流產的時候,張迎澤臉上的驚奇詫異如何都遮掩不住了,我只是安撫著他說,我們先送她去手術。急診科的醫生立馬安排了急診手術,插了人流門診,因為不放心,跟這邊的醫生說了我是這邊的實習生之後便也讓我進去了,進去之前我握了一下張迎澤的手,發現那雙手竟然在不自主的顫抖,張迎澤沒有進去。是的,他一時之間還不能接受這麼震撼的消息,他還是個大男孩,雖然只是慌亂的站在這里,但是已經做得很好了,給他一點時間。
我穿上了手術衣進去,只是站在一邊看著醫生給凌子打麻藥,做手術。其實早期流產的處理是和人工流產的處理差不多的,都是施行的刮宮術,不過前者刮出來的是沒有生命的腐肉組織,後者是本可以見到這個世界的成形或未成型的胎兒,我看著組織盤里刮出來的東西,又覺得前後兩者都沒有區別了,都是一樣的血肉模糊。這種情景見過不少,比這更血腥的場面我都見過,以前每一次都是安然度過,不覺得有什麼。可是這一次不知為什麼,看著躺在手術台上閉著眼楮沒有意識的凌子,忽然喉頭發癢,一陣作嘔的感覺,立馬出來月兌了衣服,跑進衛生間伏在馬桶上隨著胃里的翻滾,吐出來不少東西,直到最後,只剩下酸水才罷休。
從隔間里出來,漱了漱口,又接了點涼水拍了拍臉,看見眼熟的醫護人員進來衛生間,立馬又警惕的從口袋里取出口罩帽子戴上。
出來看見依舊呆呆靠著牆坐著的張迎澤,走過去看著他,開口,「你知道吧,上次你喝醉酒記得的模糊的畫面都是真的,凌子不讓我告訴你,不過她懷孕的事情我也確實不知道。」
張迎澤不說話,只是安靜的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而我也在思考,有些事情到底要不要跟他說。
轉頭看一看長長的走廊,我看著那些排著隊或嬌艷或平凡的女子,不管她們是迫于什麼樣的原因,但是自她們臉上折射出來的漠然,嚴肅來看,想來墮胎也多半不是她們的本意吧。那凌子呢,曾經她經受過那般痛苦難熬的日子,好不容易從黑暗中一點點掙扎著爬了出來,如今對著意外降臨的生命,她是抱著怎麼樣的想法呢,如果不是自然流掉了,凌子能把它帶到這個世界嗎?
「她不說出來,恐怕是擔心我非要負責吧。」半天,張迎澤抬眼看我,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讓人難過的話來。
我看著他那雙黯淡又悲傷的眼楮,又想起了正在手術台上的凌子,忽然心下一陣透亮,我到底猶豫不決個什麼勁啊,不論怎麼樣,他們彼此是相愛的,這才是最重要的,那張迎澤甚至比我都更有權利知道真相,我縱容著凌子的獨斷專行,以為是愛她在保護她,可如今看來我只是個幫凶,傷害了凌子,也幫著凌子傷害了張迎澤。
是的,張迎澤有權利知道真相,就讓凌子那該死的面子自尊見鬼去吧,都不能和他在一起了那在他心里的形象再完美還有屁用啊。他知道以後不外乎兩種結果,一是張迎澤看得開,能包容凌子的過去,這樣自是皆大歡喜的結果了;二是如果張迎澤退縮了,執著于什麼處女情結,有什麼骯不骯髒的想法,那麼我會替凌子給他一巴掌,求他永遠消失,這是我最最不想看到又最最擔心的結果。
「張迎澤,你認真听我下面的話,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看著他的目光略有閃爍,知道是已引起了注意,
便又開口道,「凌子從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時間起便已經喜歡上了你,至少在上次你表白的聖誕節之前,」
張迎澤驚詫的張了張嘴巴,一臉的不可置信,喃喃的說︰「怎麼會?」
「是真的,凌子是個心思極深的人,因為受過傷所以才會用冷漠武裝起自己,她拒絕你是擔心自己配不上你,是為了你好,起初我也覺得她這麼做是對的,可是現在你們也不是能夠說分開就分開的人了,對不。現在我就告訴你,為什麼凌子覺得自己配不上你?听了之後,如果你也有一丁點認同她配不上你的話,請你什麼話也不要說,更不要對凌子同情,如果你能做得善良一點,就還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從這里消失吧。」
他看著我,帶著一臉嚴肅的表情。
「凌子高三的時候被人過,後來自殺沒有成功,還在心理咨詢中心住了七八個月,才稍有點人樣,又參加了高考考上了我們的學校。」我沒有把凌子跟我說的那些殘忍的字眼復述出來,我盡量用最精簡的語言概括她那段痛苦的日子,讓張迎澤知道她經過這些就好,不需要煽情的去博取他的同情,凌子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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