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書 第87章 滿盤皆輸

作者 ︰ 卿憐月

()武當山的草木綠了又黃黃了又綠,轉眼又是一年秋風起時,瑟瑟秋風打著旋吹過,後山半尺高的碧草被吹得既蕭瑟又蒼涼。

碧草吹開處,卻有一座孤墳,墳頭碑上只寫著寥寥幾字,逆子宋青書之墓。

宋青書渾渾噩噩的立在碑前,深思迷亂,不知為何方才被太師父一掌打中胸口,再醒來就立在此處。

秋風卷著枯黃的葉子吹透他的身體,宋青書驀地醒悟,原來我竟然已經死了麼?

宋青書臉上似哭似笑,死了的好!很好!

如他這樣的人,以下犯上,背叛師門,欺師滅祖,連對自己視如己出的七師叔也殺了,這樣的人怎麼能不死!

在沒有遇到周芷若之前,這樣的人他自己也要鄙視!

生在武當,死在武當,就算武當的人認他是無恥棄徒,也總算在武當給了他一處魂魄安身之所,不至于做個孤魂野鬼在人間游蕩!

宋青書悲從心起,不由得撲在那石碑上痛哭失聲。他也想回頭,可是他回不來了。

朝來暮去,宋青書就在自己的墳頭前晃蕩,他想過投胎轉世,可是卻沒見過地府的牛頭馬面黑白無常。

都說做鬼也要做個明白鬼,宋青書把自己一生翻來覆去不知想了多少遍,卻始終心下難平。

張無忌究竟有什麼好?他自幼勤學苦練的時候,張無忌在哪兒?他善待同門掌管庶務的時候,張無忌在哪兒?為什麼只要張無忌一出現,宋青書就該給他讓位?

太極拳太極劍是張無忌的,太師父和師伯師叔們的看中也變成張無忌的,就連芷若也是張無忌的。

張無忌好在哪兒?就是個濫好人的性格,還與蒙古郡主不清不楚,為什麼就所有人都看中張無忌?難道就因為張無忌的武功天下第一?

宋青書越想越不能釋懷,越想渾身的戾氣越重,想到痛時他竟時哭時笑,狀若瘋魔。

這一日,宋青書正自絮叨,卻見一個人影飄然落在他墳前。

宋青書只看的目眥欲裂,他狠狠的咬牙喊道,「張無忌,你來做什麼!」

張無忌卻絲毫不覺,只在他墳前嘆氣,好半晌,才道,「宋師兄,我們沒什麼交情,我也本不想來看你,可偏偏卻來了。」

張無忌穿著一襲粗布白裳,眉宇間帶了幾許風霜,臉色也十分憔悴,「大師伯昨日病逝,不管怎樣他就你這一個兒子,總該有人來與你說一聲才是。」

宋青書全身一顫,不可置信的喃喃道,「爹爹不在了?不可能!爹爹武功精深,怎麼可能!」

張無忌站了一會兒,忽然盤膝坐在他墳前,道,「宋師兄,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宋青書正在茫然,聞言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心中只詫異,你羨慕我,我有什麼可羨慕的?

張無忌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自言自語道,「那一年你害了莫七叔,弒叔這樣的罪名卻差點讓我背上身。我一時無法,只能听敏妹的話,制住大師伯他們,可偏偏陰差陽錯,又踫見陳友諒追殺你……」

張無忌似是陷入回憶,好一會兒才續道,「大師伯被我點了穴道,那時他以為我害了七叔,對我何等惱恨只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可一听你遇險,眼中立時便換了求肯之色。大師伯何等英雄,為了你……唉,為了你……」

張無忌嘆息道,「你有父親關懷愛惜,我卻無父無母。太師父與諸位師叔伯們待我再好,也是更憐惜我年少失怙。」

張無忌嘆息之中滿是遺憾心酸,宋青書听入耳中,心中巨震,身形踉踉蹌蹌不由得便跪了下去,低聲哽咽道,「爹爹……」

張無忌又嘆了兩聲,道,「若非因為你,大師伯功力深湛,怎會有心求死郁郁而終。宋師兄,父母愛子之恩當真天高地厚,你不知我有多羨慕你。」

宋青書在自己的墳前不知伏了多久,他時而羞慚欲死時而悲痛難當,末了只剩下一個念頭,定要去再看一眼父親。

既然自己死了這麼久還在世間徘徊,想必父親也未走遠吧?

宋青書循著記憶中的路向前山真武殿飄去,果然前山處處素白,來往弟子個個腰間系麻。

武當宋遠橋的靈位停在真武殿上,來往都是武林人士前來祭奠。

宋青書在前山尋了幾圈都尋不到父親英靈,最終只能去真武殿父親靈前跪拜。

宋青書正深深叩下頭去,外面忽然傳來武當弟子唱名,「峨眉派周掌門到。」

一個俏麗清靈的人影緩緩走進真武殿,在宋遠橋靈前上了三炷香。

武當代掌門俞蓮舟躬身回禮,周芷若道,「俞二俠節哀。」

宋青書心中劇痛目泛淚光,竟不由自主的跟著周芷若走了出去。

只見周芷若一雙妙目在真武殿微一巡梭,就向著一個角落走過去。她輕聲喚道,「無忌哥哥。」

張無忌臉色依舊十分憔悴,「周掌門。」

周芷若微一沉默,低聲道,「無忌哥哥,節哀順變。」

張無忌嘆了口氣,道,「多謝周掌門今日來拜祭大師伯。」

周芷若道,「宋大俠俠肝義膽,做了無數善事,我今日來是應當的。」

張無忌點了點頭,目露哀痛,也不怎麼想說話。

周芷若卻許久未見張無忌,只說了這兩句話就又冷場,心中難免覺得不足,也不知怎麼,忽然道,「宋大俠一世英明,可惜沒能養個好兒子,難免拖累了他的名聲。」

張無忌卻一擰眉,道,「周掌門,縱然宋師兄有天大的不是,天下人誰都可以說他不好,卻只有你不該。」

周芷若定定的看了張無忌一會兒,才道,「無忌哥哥,你雖然不當明教教主了,可人卻也不一樣了,也會說這樣冠冕堂皇的話了。」

張無忌意欲辯解,周芷若卻阻住他的話頭,道,「我知道武當的人都是怎麼想的,他們嘴上雖然不說,但心里怕是都想著我紅顏禍水害了武當少俠。可我從來沒有要宋青書喜歡我,更沒有要他去殺莫七俠。你也要把這些事算在我頭上嗎?」

張無忌愣愣的看了周芷若一會兒,才搖頭道,「你誤會了,這兩件事確實與你無關。只是少林屠獅大會上,你們夫妻相稱……」

周芷若不由得露出一個笑容,兩頰梨渦一閃而逝,道,「原來無忌哥哥你介意這個,那只是權宜之計……那時,你與趙姑娘那樣要好,我……我……」

周芷若微一低頭,頰邊飛起兩片殷紅,當真是秀美若芝蘭。

張無忌卻恍若沒有看到一樣,只是不停搖頭,「你誤會了,唉……以前我也不懂,只是我現在才想明白,既然不喜歡,你為何要給他希望?周掌門,你的武功和謀略多少男子也趕不上,可是……唉,你這樣利用宋師兄……」

張無忌嘆道,「即使是我看著,也不免心寒。」

天降鳳凰,美男到我懷里來吧

周芷若卻寒了臉道,「宋青書欺師滅祖,那樣的人也配……」

宋青書捂著心口,臉上不由得流下淚來,也配什麼?也配喜歡她周芷若麼?是不是能被她利用,還要感恩戴德?

原來這樣愛一個人,也是會被人瞧不起的。原來他宋青書這樣愛一個人,竟也是不配的。

痛到極處,反倒清明。宋青書望著周芷若,只覺得往日里無一處不愛的眉眼,竟是那樣的冷漠。

他愛周芷若什麼呢?他已經想不起來了。究竟是深愛,還是不甘,都已經不重要了。

也許這就是他宋青書的魔障,一旦勘破了也就放下了。

宋青書緩緩轉身,走回了真武大殿,對著宋遠橋的靈位深深叩下頭去,滿面苦澀道,「爹爹,青書知錯了,可惜……太晚了。」

大錯鑄成,無可補救,他自己為了迷障折進命去是自找,可惜了父親與莫七叔,都是被自己牽連!

夜里,淋淋灕灕的細雨擊打著窗欞子,床上幔帳低垂,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人躺在床上,似是被夢魘所困,竟出了滿頭冷汗。

好半晌,恍似夢魘退去,那少年的氣息竟然平靜下來。過了一會兒,少年睜開雙眼,輕輕把棉被推到一邊,走下床來。

少年細看了看屋內陳設,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心頭大震竟猛地拉開房門沖了出去。

他直直往內堂跑去,竟用上了輕功。待到剛一落地,內堂的門就被從內打開,一個面容和善的中年人正擰著眉頭看他,斥責道,「青書,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不去睡覺反倒這樣子跑過來?成何體統!」

宋青書背上浮了一層冷汗,心中既駭異又驚喜,一時訥訥無言,好一會兒,才期期艾艾道,「爹爹,我這就回去……」

宋遠橋見兒子眼中似有忐忑,心道畢竟兒子就要獨自下山歷練,莫不是心中害怕,宋遠橋雖是嚴父,但見到兒子難得這樣乖巧的模樣心中也是好笑,更想起當年自己初次獨自下山時的模樣,便柔聲道,「既然來了,就先進來。」

宋遠橋把兒子拉入房中,先找了件外衣給兒子披上,道,「怎麼外衣都不穿,你明日就要下山歷練,若是獨自一人在外,受了寒可要吃苦。」

宋青書心頭一跳,下山歷練?是了,第一次獨自下山似乎就是這個年紀。

宋遠橋見兒子沉默,語氣又嚴厲起來,「就算是下了雨,你也要下山的,咱們練武之人風雨不誤,說什麼就是什麼。衣裳莫忘了多帶兩件,傷藥也不可忘記。」

宋青書前世並不覺得什麼,而今听來卻只覺得心中酸澀,竟是直至今日才懂得父親的殷殷關切,忙打起精神道,「爹爹放心,明兒一早我定準時下山。」

宋遠橋在兒子額頭輕輕一抹,又塞給了宋青書一個瓷瓶,「貼身帶著。」

宋青書一眼就認出來,這是白虎奪命丹,是武當山上極珍貴的救命藥。宋青書眼中干澀,輕聲道,「謝謝爹爹。」

宋遠橋微微一笑,「回去吧,明日還要早起,待做了早課再下山去。」

(二)

「青書,此番出門千萬要記得,牽涉到幫派只見的事情要少做理會,你年輕氣盛,切莫因一時之氣鑽了牛角尖。」

宋青書背著行囊,徒步上路,心中還想著臨下山前父親的告誡。

宋青書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武當山,轉身又加快了腳步。這一回他絕不會再行差踏錯,定要武當以他為榮,不辜負武當三代首席弟子的名聲。

宋青書心中下了決定,腳步就輕快了不少,他是武當三代弟子中第一個被允許獨自出門歷練行走江湖的弟子,臨出門時,每一位師叔都不忘了殷殷囑咐。

宋青書听在耳中,好懸留下淚來,尤其是見了精神抖擻的莫聲谷,當即就紅了眼楮,現在想來藏了這樣重的心事,能出門歷練些時日待到心情平復了再回來也是好事。

此時是至正十一年五月間,路上野花開的正好,奼紫姻紅景色宜人。

宋青書從襄陽府出來循著官道,往來旅人來來往往,行商挑夫,形形色色皆是趕路之人。

宋青書趕了一上午的路,好容易才看見路邊一個小茶棚,一時只覺得本就干渴的嗓子恍若生了煙一般。他走進去尋了個位子,叫了一壺茶水,連喝了好幾口才緩過來。

休息了一會兒,宋青書就將自己的水壺灌滿,準備繼續上路。卻不想剛剛站起,外面幾匹馬飛馳過來,到了茶棚前猛地將韁繩拉住。不一會兒,幾個精壯彪悍的漢子護著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走進來。

一錯身的功夫,宋青書正看清那少年的臉,心中怦的一聲。他認得這人,雖然只是在大都萬安寺見過一面,但宋青書有過目不忘之才,雖只一面也就夠了。

這個英氣勃勃的少年該是蒙古汝陽王世子庫庫特穆爾,漢名叫做王保保。

宋青書心知汝陽王府有許多江湖人物,他孤身一人又不明敵情可招惹不得,就只當做視而不見的走了出去。

只是耳朵卻不由自主的去听那一行人說的話,正巧一句話送到耳邊,卻是王保保身邊一個武士說道,「潁上告急,少爺……」後面聲音幾如蚊訥,再听不見了。

宋青書心中一動,驀地想起一樁事來。

至正十一年五月,明教韓山童、劉福通于潁上起義,可惜事情泄露,韓山童被殺。

如今算來正是這個時候,卻不知這件事發生沒有?

宋青書略一躊躇,心中就下了決定,直奔安徽潁上。那韓山童雖然是明教弟子,但是帶領義軍起義反抗元蒙韃子,總算還是個好漢。

若是韓山童還沒死,不妨給他提個醒,就當是看在漢人一場,說不定還能多救幾個漢人。

只是一入安徽,每一入城鎮都見家家戶戶皆是空屋,連人影都沒幾個,路邊常見到肚月復干癟的尸體,處處饑荒,遍地餓殍,宋青書心中也不免發慌。

此情此景他當真是第一次見,如今想來當年的歷練大多去的繁華之地,雖然殺了不少元兵自負江湖經驗豐富,但是何曾想過,天下竟有如此慘事!

現在想來,他還是被師門護的太好了,竟未見過如此天災。

宋青書把前路想的太簡單,干糧沒兩日就吃完了,饒是身上有銀子卻也無處去買糧食。

宋青書倒也不是吃的不得苦的人,當年與丐幫混在一處時,來往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物,還能過上多好的日子?如今他有武功,走進山里就打得猛獸,倒也餓不著他,這樣沒幾日就到了潁上縣。

宋青書仗著輕功趁夜進了縣城,沒走兩條街就听見遠處火光驟起殺聲震天。

宋青書心中一驚,難道義軍與元兵已經交上手了?宋青書循聲疾奔,只見一大群農夫村漢舉著各式各樣的武器,正與元兵交戰。

民眾中為首的是個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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