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時候,李氏正站在大門口張望,看到大實背著冬寶回來,嚇了一跳,連忙問道︰「咋啦?這是咋啦?」
冬寶拍了拍林實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來,對李氏說道︰「娘,我沒事,就是累了,叫大實哥背我回來的。」
見閨女沒事,李氏才松了口氣,這麼晚沒回來,又是被林實背回來的,她就是怕女兒出個什麼意外,她也不用活了。
「累了就歇會,看把人家大實累的。」李氏看著林實滿是感激,林家總是幫襯她們母女,一次兩次也就罷了,長年累月都這樣,她也沒有可回報的,心里頗為過意不去。
大實擺擺手,一路背回來,麥色的臉上浮起了些許紅暈,「不累,冬寶輕的很哩。大娘,我們先回家了。」
宋家已經開始吃飯了,李氏要接過冬寶背上的背簍,冬寶連忙搖頭,里頭有她藏的好東西,「娘,你先進屋吃飯,我放好東西就過去。」說著,笑嘻嘻的推著李氏往堂屋走,她今天撿了好東西,又救回了那個調皮搗蛋的小男孩,雖然心里還發著虛,卻是高興著的。
李氏心中免不了心疼,今天本來該宋招娣去割豬草的,她總嚷嚷自己病還沒利索,一到吃飯的時候身體就好了,黃氏也懶得管那麼多,反正活吩咐冬寶去干就是了。
冬寶先去豬圈里把豬草倒了出來,放在太陽地里晾著,趁宋家所有人都在堂屋,拿著背簍若無其事的走到了東屋,悄悄的把蛇蛻用一塊破布包著,藏到了床底下。
黃氏見冬寶還算乖順,先去收拾了豬草才過來吃飯,心里氣順了幾分,板著臉給冬寶盛了碗稀飯分了窩頭,「跑哪里瘋去了?飯也不回來吃,我看是不餓吧!以後都別吃了!」
這話比黃氏通常罵人的話來說已經是文明用語了,冬寶也不和她計較,接了碗和窩頭,還笑嘻嘻的跟黃氏道了謝。
漆已經掉的差不多的飯桌上只有一小碗炒白菜,菜湯里飄著幾點油星,放在了大毛和二毛跟前,兩個人跟搶似的,大筷子夾著白菜就著窩頭。冬寶瞥眼看了看,估計就是因為這碗有點油星的炒白菜,這兩個宋家的太歲爺才沒在飯桌上鬧騰。
冬寶這麼晚回來,居然沒被女乃罵,宋招娣十分的失望,看了眼默不作聲的宋二叔和宋二嬸,斜著眼嘟囔道︰「干那點活要一上午,就會磨工夫偷懶!」
宋招娣一開口,一向在飯桌上不發話的宋二叔也懶洋洋的開口了,放下筷子說道︰「冬寶,不是二叔說你,手腳笨的閨女到哪里人家都不稀罕要,你說你要是干活利索,手腳勤快,人家城里的大戶人家,就是不缺丫鬟,也願意把先前雇的丫鬟攆走一個,再雇了你啊!人家大戶人家吃的好穿的好,咋也比在家日子過的好啊!」
冬寶回家都半個多月,陳牙子也不見過了給這丫頭薦工,光在家里呆著白吃飯,這可咋行!宋榆早沉不住氣了,上午的時候跟黃氏試探的提了幾句,黃氏卻沒搭他的腔。
咋又提這事了?李氏心緊張的跳了起來,看了眼黃氏的臉色,李氏鼓足了勇氣,小聲說道︰「冬寶以後不去給人幫工了,就在家干活,我們娘倆干活沒人偷懶,掙的夠自己吃的。」
「話哪能這麼說!」宋二叔飯也不吃了,瞪著眼楮橫勁就上來了,「你一個婦道人家能干多少活?冬寶一個十歲的丫頭片子能干多少活?還掙的夠自己吃的?呿!給大哥辦後事欠的錢咋說?咋還啊?土坷垃里刨食能還上錢?」
李氏被宋二叔擠兌的滿臉通紅,當初秀才在的時候,哪一年不往家交銀子,在家農活也不少干,白面都給二房的孩子吃,也不少給二房的兩個兒子置衣裳,他掙這些年錢,還不夠給他辦場後事的?然而黃氏抻著臉坐在那,她終究沒敢把話說出來。
冬寶推了推尷尬的坐立不安的李氏,說道︰「娘,趕快吃飯,窩頭要涼了。」委屈了什麼都不能委屈自己的肚皮。冬寶又抬眼看了看橫眉瞪眼的宋二叔,宋二叔這樣的男人她見的多了,見了軟的就裝模作樣的嚇唬人,越理他那岔,他就越來勁。
「二叔,我也想急著還給我爹辦事借的錢,等吃完飯我就到村口的官道上跪著,看有誰買丫鬟的不,您給寬限兩天。到時候誰問咋回事,我就說您急著還錢,多留一天就多吃一天的飯。」冬寶說道。
宋榆臉一陣青一陣白,他敢在家里逼著黃氏和大嫂賣冬寶,卻不敢當著村里的人賣自己的佷女,冬寶的娘還在,他沒這個權力去賣冬寶,村里的長輩和村長也不會饒了他,宋楊是塔溝集史上第一個秀才,剛死兩個月,他這當弟弟的就急火火的賣佷女,傳出去太難听了。
黃氏不開口,李氏不接話,宋榆被冬寶一個丫頭片子擠兌的滿心都是火氣,瞪著眼端起自己的碗一氣喝完了剩下的稀飯, 的一聲,重重的把碗放到了桌子上,披著自己的夾襖背著手怒氣沖沖的走了。
宋二嬸和宋招娣連忙跟了過去,大毛二毛臨走時還沖冬寶吐舌頭做鬼臉,「吃白飯的,吃白飯的!」
不一會,飯桌上走的只剩下黃氏,宋老頭,李氏還有冬寶了,宋老頭低頭喝稀飯,從頭到尾都不吭聲,宋家人也習慣了他這麼沉默了,仿佛是個隱形人一般,黃氏哼了一聲,罵李氏道︰「你咋教的?啊?這麼小就牙尖嘴利不饒人,連她叔都敢攮捶,明兒個是不是就要我們老兩口的命了?」
攮捶是塔溝集的土話,大概意思是欺負,不尊敬。
「咋會呢,女乃。」冬寶笑道,「等將來我掙錢了,還要孝敬你跟爺哩。」
指望她一個賠錢貨丫頭片子孝敬?黃氏差點要笑出聲,這丫頭越來越蹬鼻子上臉了,剛要開罵,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宋老頭開口了,「少說兩句吧,冬寶還小。」
話音未落,三人都詫異的看著宋老頭,在冬寶記憶里,宋老頭是個寡言不管事的性子,除了喊他吃飯時他會嗯一聲,別的時候基本感受不到他的存在,然而干地里活卻是利索的好手,還會編竹筐背簍,手巧的很。
老伴都發話了,黃氏也不好再說什麼,瞪了冬寶一眼,便不再吭聲。
宋榆回到西廂房後,背著手走來走去怒氣難平,看著地上的板凳都覺得不順眼,狠狠的幾腳踢上去,把小板凳踢的飛出去老遠,才覺得心里氣好受點,仿佛踢的是那吃白飯的丫頭。
見宋二嬸和招娣進屋,宋榆氣咻咻的指著堂屋的方向說道︰「這日子沒法過了,沒法過了!頓頓都是窩頭稀飯,早晚得去要飯!」
宋二嬸上前給他順氣,「生這場子氣干啥!」
宋榆就勢坐到了床沿上,冷哼了一聲,「我咋不生氣,恁大一個人留家里吃白飯,一外債留給咱,我上午就找娘說了,任我咋說都不搭腔,她到底咋想的?冬寶一個賠錢丫頭片子,還比大毛二毛金貴了?就是賣了又咋啦,早晚不是我們宋家的人!」
宋二嬸裝模作樣的「唉」了一聲,嘆氣道︰「誰叫人家爹死了哩,這家里你成老大了,不管她們,村里人不戳咱脊梁骨啊?要我說啊,這家里就數咱二房最可憐,爹娘為了供大哥念書,你從小就干活,要是爹娘不那麼偏心,哎,你也是個秀才了!如今吧,又要供三弟念書,又委屈到你了,這個家啥好事沒你的,替人背債養孩子的事成你的了!」
宋榆越听臉色越難看,忽的從床上站了起來,握了拳頭捶了幾下床沿,「都當老子是冤大頭!老子是那麼好欺負的?」
宋二嬸連忙好言勸了幾句,「這事得從長計議,當家的是招娣她女乃,咱再說也沒用……」話還沒說完,就听到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宋招娣小聲說道︰「冬寶在家也能干活……」要是把冬寶賣了,家里的那些雜活不都成她的了?割豬草喂豬喂雞什麼的,她躲都躲不過去。
「放屁!」宋二叔吼了她一聲,「那也叫活兒?你不能干?」
嚇的宋招娣剩下的話噎在了喉嚨里,垂頭縮成了一團,生怕再惹惱了父親,被痛罵一頓。
這會上,院子門口傳來了全子的聲音,「冬寶姐,你吃完飯了沒?到我家來玩吧!」
宋二嬸神色一動,推了下縮在角落里的宋招娣,「去,跟冬寶去全子家玩去!」
「我……我……」宋招娣想起宋二嬸之前跟她說的話,不禁滿臉通紅,然而全子沒叫她,她拉不下臉面求冬寶帶她一起過去,羞澀之下,賭氣說道︰「我不去。」
宋二嬸恨鐵不成鋼,使勁的擰了她一下,疼的宋招娣嗷嗷叫了起來,「你這個沒用的東西!看人家冬寶,多大點的孩子比你厲害多了!快去!」
冬寶才十歲的丫頭片子,哄的林家兩兄弟圍著她團團轉,她就不信她閨女比冬寶差了。
宋招娣疼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看冬寶從東屋出來了,趕緊掀開簾子出去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