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前,冬寶又在放破爛家什的西屋翻出來一只破草帽,邊上已經破了,像是被老鼠咬的,冬寶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把草帽拿出來拍拍打打,拍掉了上面落的灰,就扣到了自己頭上,從灶房拿了一只碗扣在陶罐口上,背著背簍往地里走。
宋老頭上肥的那塊地離家最近,冬寶先去了宋老頭那里。天上的大太陽這會上曬的厲害,冬寶背著沉重的背簍走了一會,頭上就冒了汗,盡量撿路邊陰涼地里走,只不過田邊地頭很少有樹,即便有小樹苗長起來了,農民怕樹苗和莊稼爭養料,也會把小樹苗拔了去。
地里頭綠油油的麥子已經開始出穗,女敕青色的麥穗中露出了尖尖的麥芒,微風吹過,大片綠色的麥浪翻滾,美不勝收。前世的冬寶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這個時節的麥浪,她覺得女敕綠色的麥浪比麥子成熟的時候金黃色的麥浪好看的多,金黃色的麥浪預示著豐收,也預示著這一輪麥子生命的完結,而女敕綠色的麥浪總給人生機勃勃的印象。
等到了四月底五月初,收割麥子將麥子攤到場上曬的時候,才是最累人的,到那時候,家里一家老小不管是誰,都要下地勞動,搶收麥子,冬寶印象中,即便是自認高貴的宋二嬸,那個時候也要下地割麥子的。糧食關系到莊戶人家的生計,黃氏是絕不允許有人在這個節骨眼上犯懶的。
到了地頭,冬寶遠遠的就看到宋老頭施完了肥,挑著空下來的糞筐子走到旁邊的一棵小樹下,坐下來背靠著小樹歇氣乘涼。
「爺,我給你送水來了。」冬寶喊道。
宋老頭連忙擺手招呼冬寶過來,往旁邊挪了挪,騰出來了些位置。冬寶快走了幾步,到樹蔭下摘了草帽,倒了一碗水給宋老頭,宋老頭端著水一飲而盡。冬寶又給宋老頭倒了一碗,宋老頭又是一口喝了,冬寶再要倒水時,宋老頭攔住了,「剩的不多了,留給你娘和你二叔喝吧。」宋老頭說道。
冬寶印象中,極少听到宋老頭開口說話,她這個爺爺一直都是沉默的,寡言的,在宋家幾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一切大小事務都是黃氏做主,這與大部分男人當家作主的家庭是不同的。
「沒事,爺你盡管喝,你喝完了我再回家打水。」冬寶說道。
宋老頭笑著搖搖頭,模了模冬寶的頭,說道︰「你是個好孩子,比招娣大毛他們強。」這麼熱的天,老二的幾個孩子可沒一個想著來給他們送水的,都被老二和老二媳婦帶壞了,心里只想著自己。
冬寶看著臉被太陽曬的通紅的宋老頭,微微有些驚訝。在她印象里,這個爺爺幾乎沒跟他們這些當孫子孫女的說過什麼話。
宋老頭雖然不愛說話不管事,但他是干活的好手,手巧又勤快麻利,會編竹筐,會做簡單的木工,農具壞了也會修理,這是村里頭是人人都稱贊的,就在說話的這會功夫,宋老頭扯了幾根長葉子的野草,粗糙長滿厚繭的手指上下來回翻轉,一只綠色的螞蚱就在他手中編成形了,放到了冬寶的手里。
「拿著玩吧,別叫大毛二毛看到了。」宋老頭笑道,黑瘦的臉上一笑起來,便是滿臉的橫紋。
冬寶看著手心里草編的螞蚱,活靈活現的,一點不比現代街邊賣的一二十塊錢一個的草編東西差。
「爺,你手真巧。」冬寶真心實意的夸獎道,要是擱現代,宋老頭都能憑這份編小玩意兒的手藝當飯吃了。
宋老爺呵呵笑了起來,拍著手上的草汁草屑說道︰「老嘍,眼楮不中使了,你爹你叔他們小時候,我還給他們編過城里十五晚上展出來的宮燈!」
提起自己的手藝,宋老頭頗為自得,話也多了起來。看著宋老頭的笑容,冬寶心中一動,問道︰「爺,你還去過安州啊?」
宋老頭點點頭,「去過,我小時候在城里當過一段時間的伙計,過年的時候城里晚上到處都掛著燈,照的跟白天似的,不少燈還會自己轉,上頭畫的畫都可好看了……你們是沒見過啊!」
「爺,你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啊!」冬寶笑嘻嘻的恭維道。
宋老頭臉有些紅,搖了搖頭。
「那你咋啥事都听我女乃的啊?她可沒你見識大!」冬寶接著說道。
剛剛宋老頭還是高興的開心的,這會上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沒吭聲。
「爺,咱村里頭人都說你哩,我听到好幾次了,說你太軟了,被我女乃一個娘們管著,丟人!」冬寶半真半假的說道。
宋老頭拍了拍褲腿上的灰,臉上已經沒了笑容,模了模冬寶的頭,說道︰「都是一家人,誰當這個家不都一樣?能過日子就行了。」
見宋老頭一點想「奪權」的意思都沒有,完全的甩手掌櫃,絕對听從黃氏的話,冬寶有點失望,好歹這個爺爺對她友善,要是性格能再強硬一點,能對黃氏形成一定的影響力,她和李氏的日子也會好過一些,如今看來,她編排出來刺激宋老頭的話,一點用都沒有。
「爺,我走了,還得給我娘和我二叔送水。」冬寶把草編的螞蚱收到了懷里,站起來對宋老頭說道。
宋老頭「哎」了一聲,點點頭,最後對冬寶說道︰「你女乃一輩子就那脾氣,刀子嘴豆腐心,她人不壞,就嘴上不饒人,她操心咱這一家人過日子不容易,磕磕踫踫的難免,你當小輩的,別記恨你女乃。」說道最後,看冬寶茫然的表情,宋老頭又自嘲的笑了笑,跟個十歲的小女娃講這些,她哪听得懂。
冬寶愣了愣,半晌才「嗯」了一聲,戴了草帽背著簍子往西邊走。她迷茫的是宋老頭說黃氏刀子嘴豆腐心,她只看到黃氏刀子嘴,還真沒看出來哪里豆腐心了。
兩塊地離的比較遠,冬寶走了好一會兒才到,李氏用力的拉著犁在前面走,因為過于用力,身體幾乎要貼到了地上,臉上滿是汗水,從額頭上下巴上滴到了土地里。
宋二叔在後面懶洋洋的扶著犁架,不停的催促道︰「大嫂,你使點勁兒啊,這犁半天走不動,照這架勢,犁到晚上也犁不完!」
冬寶看的一陣陣的生氣,家里寬裕點的人家會買牲口犁地,差一點的人家也會借別人家的牲口,多少給些錢。像宋家這樣雇不起牲口的,只能用人力來拉犁翻地,這是個最累人的體力活,都是男人干的,即便家里男勞力少的,也是男人在前頭拉犁,承擔最重的體力活,女人在後頭扶著犁架子,這個只是需要掌握犁架子的平衡,輕松很多。
只有在宋家,攤上宋二叔這種又懶又無賴,二流子一般的人,才會出現讓寡嫂拉犁的事情。只要牽扯到干活、出錢這種事,他才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只管自己舒坦,從自私不顧人的程度上說,宋家老二和黃氏最相像,得了黃氏的真傳。
「娘!」冬寶高聲喊道,「你過來喝水,我給你送水來了!」
話音剛落,扶著犁的宋二叔就趕緊奔了過來,嘴里不停的抱怨道︰「這都干了老大一會兒活了,咋才送水過來?磨蹭啥啊,你想渴死我啊!」
說著,就從冬寶背簍里抱出了陶罐,也不用碗,直接抱著陶罐,對著陶罐的口,往嘴里倒水,不少水都灑了出來,順著宋二叔的下巴淌到了地上。
「二叔,你省著點喝,我娘還沒喝哩。」冬寶小聲說道。
冬寶沒想到,她這一句話,捅了馬蜂窩。
宋二叔放下了陶罐,對著冬寶抬腿就是一腳,冬寶眼明手快的躲開了,宋二叔叉腰破口大罵了起來,「你個小兔崽子,老子喝口水都要唧唧歪歪,老子干活還不是為了養活你個兔崽子!良心都叫狗吃了!」
李氏慌忙卸了身上的背著的犁繩,跑到了這邊,把冬寶摟進了懷里,擋到了宋二叔跟前,神色中帶上了哀求,「她二叔,冬寶一個小孩子不懂事,你咋跟她一般見識哩!」
宋二叔哼了一聲,嘴里依然罵罵咧咧,「我替大哥教訓這個小兔崽子,沒良心的很!親叔叔喝口水都不讓,心眼子真毒啊!」
「你都說你是我親叔叔了,我是小兔崽子,你是啥啊?」冬寶撇著嘴問道,老兔崽子啊?
宋二叔沒想到冬寶還敢還嘴,立刻揚起了手,作勢要打,瞪著眼橫著眉毛罵道︰「哎,你個小兔崽子,還敢 嘴?你信不信我揍你?」
「她二叔,她二叔,冬寶不懂事,別搭理她!」李氏連忙勸道,回身罵起了冬寶,神色極為嚴厲,「你咋回事?趕快給你叔賠不是!小孩子家咋恁不懂事啊?」
冬寶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破的露出了腳趾頭的黑布鞋,輕聲對宋二叔說道︰「二叔,我錯了。」錯在一時糊涂,把你當個人看了。
宋二叔面子上過去了,心里頭得意洋洋,大哥死了,他才是宋家的老大,大嫂和冬寶還不是任他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