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叔抱著胳膊站在院子里,等李立風拉著冬寶出來,就縮著脖子喊了一聲,「冬寶她大舅,我們老宋家分家,你有啥話要說的?這都耽擱老些時候了!」
言外之意,李立風是李家人,管不了宋家的事,還耽誤他們分家。
李立風強按捺住要上前揍宋榆兩拳的沖動,沉聲說道︰「你們打算咋個分法?」
「剛不都說了麼!」宋二叔即便有些不耐煩,也不大敢招惹李立風,李立風雖然是商人,可人家住在鎮上,比他有錢多了,「就按我爹說的,鍋碗給冬寶她們一套,高粱面一百斤。」
「二叔,我爺還說給我們兩吊錢,你忘了?」冬寶大聲說道。
宋二叔被冬寶當場揭穿,臉上有些掛不住,縮著脖子訕訕然看了看村長和李立風,然而一群人鄙夷的看著,他也沒辦法像往常一樣舉巴掌嚇唬人再罵幾句「小兔崽子」。
滿堂嬸子罵了一聲,「宋老二,你還是個人麼?!喪良心,連秀才娘子的救命錢都要扣!」
「滾滾滾!」宋二叔罵道,「我們老宋家的事,輪得到你一個外姓老娘們兒說話?」
听宋榆嘴里不干不淨的罵人,滿堂叔立刻就瞪起了眼楮,捋起了袖子,「宋老二,你滿嘴噴糞的罵誰吶?」
宋二叔和黃氏一樣,欺負自家人是血槽全滿,面對外人時就慫了,秀才在的時候沒人敢招惹他,如今宋秀才死了,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踫上人高馬大,身材壯實,孔武有力的滿堂叔,宋榆往後退了兩步,眼神四處瞄,就是不敢和滿堂叔對上,嘴里含含糊糊說了幾句,誰也听不清他說些啥,
眼看越扯越遠,冬寶心里又開始急了,她實在等不及要拿那張分家文書了,宋家人太過無賴和狠毒,不拿到那張文書,她一刻也安不下心。
一直注意著冬寶的林實微微一笑,悄悄扯了扯身旁村長的衣襟,小聲道︰「大伯,您看這文書……」
「好了好了,別說扯這些嘴皮子,今兒叫大家來有正事。」村長沖滿堂叔擺了擺手,宋家老二是個渾人,真跟他較起真來這家分到明天也分不完,又轉身對林實和藹的說道︰「大實,你是識文斷字的人,這分家文書你看著寫吧。」
林實在一旁等的就是村長這句話,當下蹲在地上,就著小板凳寫好了一式四份的分家文書,並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聲念了一遍。按照分家文書所寫,宋家在村西頭的老房子歸李氏母女所有,分給李氏母女一套鍋碗炊具,一百斤高粱面還有兩吊錢。給宋秀才辦後事欠下的銀子由李氏母女還,債務的擔保人是林福和洪老頭,倘若李氏母女無力歸還,由擔保人償還。
念完後,林實看向了宋老頭和黃氏,笑著問道︰「宋爺爺,宋女乃女乃,這文書上的條款,您二位有沒有什麼不同意的?」
黃氏虎著臉站在那里,臉色陰沉的要下雨,好似別人欠了她八百兩銀子不還,緊抿著嘴唇死死咬住牙關不吭聲,一想到要分李氏和冬寶一百斤高粱面和兩吊錢,黃氏的心就像被刀割掉一大塊肉似的,恨不得上去咬宋老頭兩口。
「沒啥不同意的。」等了半天不見黃氏吭聲,宋老頭開口說道,又嘆了口氣,臉膛黑紅,尷尬的對村長說道︰「家里……就這樣,叫鄉親們看笑話了。」今日他鼓足了勇氣,在眾鄉親面前為兒媳婦和孫女說了公道話,駁了黃氏的面子,村里人看他的眼光也和從前不一樣了。
冬寶不是說了麼,村里人都看不起他,覺得他怕婆娘,沒囊氣,撐不起家來。現在眾人看他的目光可不是這樣了,誰還敢說他宋老頭怕婆娘?誰還敢說他宋老頭沒囊氣?
宋老頭本來就是不善言辭的人,能說出這兩句場面話來,已經不容易了。
村長看了他一眼,覺得宋老頭今日能發一場「雄威」,鎮住了黃氏這黑心婆娘,真是叫人想都沒想到的,一時間對宋老頭的印象也改觀了,真心實意的說道︰「有宋大叔領著家里過日子,你們家多子多孫多福氣的,以後的奔頭大了去。」
「哎,哎!」宋老頭慌忙應道。多少年來沒幾個人正眼瞧過宋老頭,即便看在他是秀才爹的份上,對他的那份尊敬客氣也只是附帶的,並非發自真心的,村長是村里頭地位最高的人物,如此跟他說話,宋老頭心激動的跳個不停,黑紅的臉膛上也帶上了幾分喜氣,有些佝僂的腰背也挺直了幾分。
「憑啥啊!」門口圍觀的人群中栓子娘一臉的憤怒,尖著嗓子喊道,還沒等她喊出第二聲,就被栓子爹從背後捂住嘴生拉硬拽的給拖出去了。
躲在人群中看熱鬧的栓子也慌忙跟了出去,栓子爹一路捂著栓子娘的嘴,直到拖到家里才松開手,栓子娘氣的撲上來要撓他,被栓子爹一把推開了,罵道︰「你要干啥?爹的家你也敢當?」
栓子娘氣的眼楮都紅了,指著栓子爹罵道︰「爹老糊涂了,你也跟著糊涂!宋家的事關我們屁事啊?做個啥的擔保?林家那是有錢人,不把十兩八兩的當回事,爹當我們跟那林家一樣有錢啊?」這語氣,已經篤定了宋家的孤兒寡母根本不可能還的上欠債,洪家這是打腫臉充胖子,當冤大頭,白損失錢!
「那不是人家秀才閨女救了咱家栓子嗎?爹是講究人,一輩子厚道慣了。」栓子爹說道,心里也有些悶悶的,他們土坷垃里刨食的莊戶人家,攢錢多不容易,平白幫人家還錢,他心里也老大不痛快,埋怨栓子娘道︰「還不是你,好端端的非得去人家里鬧,去欺負人!鬧的全村人都看笑話,對不住人家孤兒寡母的不說,還得罪了滿堂一家。要不是你鬧這一場,爹能心里對人家愧疚?至于上桿子去當人家的擔保人嗎?」
栓子娘被罵的啞口無言,然而她向來是好強不認錯的個性,當即便哭道︰「我是為了我?我還不是為了栓子?為了你們老洪家的獨苗!誰讓爹老糊涂了非得讓栓子娶冬寶的?冬寶她命不好,生辰八字硬!我……我不能叫她害了我兒子!」
見咋也和媳婦說不通道理,栓子爹跺腳嘆了口氣,丟下一句,「我去宋秀才家看看到底咋樣了。」便先走了。
栓子爹走後,栓子跑了進來,拉了拉他娘捂著臉的手,遞上了擦臉的帕子,說道︰「娘,擦擦臉吧。」
栓子娘氣哼哼的拿了帕子,覺得公公和丈夫都是糊涂鬼,只有兒子才貼心懂事,不枉自己疼他這麼多年,拉著栓子恨恨的說道︰「你爺你爹都是糊涂,被鬼迷了心竅!你長大後可不許跟他們學成一樣!」
「娘,你看不上冬寶不是因為她屬虎命凶。」栓子沒順著她的話說,反而說起了另一個話題。
「啥?」栓子娘愣住了。
栓子一板一眼的認真說道︰「你看不上冬寶是因為嫌冬寶家里窮,將來還有一個老娘要供養,負擔重。」
「你……你瞎說啥!」栓子娘吱吱嗚嗚的罵了一句,看著兒子澄明黑亮的眼楮,仿佛被戳穿了心中那點見不得人的小心思一樣,又慌又急。
「好多人都跟我講過了。」栓子說道,「娘你平常也不信這些鬼啊怪的,咋就突然信的厲害了?就是嫌冬寶家里窮,將來要奉養老娘,又怕別人說你啥不好听的唄。」
心里那點小心思被十歲大的兒子說了個清楚,栓子娘面紅耳赤的,她就是嫌冬寶家里窮,拿不出什麼陪嫁,以宋老太那老婆子的貪勁兒,還不可著勁的要聘禮供她三兒子念書?冬寶嫁過來後肯定還要養著李氏,攤上這媳婦虧大了。可偏又不能跟人說,否則傳出去大家肯定對她有看法,說她希圖未來媳婦嫁妝啥的,等到真給栓子尋模媳婦的時候,可就壞事了。正好冬寶出生八字不好,拿來當了理由,沒想到還是被人看出來了。
宋家這邊,一式四份的分家文書沒人有異議,村長和村里幾位年紀大有頭臉的長輩做了見證人,同擔保人還有宋老頭在文書各自的名字處分別按下了手印,等所有人都按好了,林實又拿著文書進了東屋,讓李氏和冬寶按下了手印。
四份文書,冬寶拿一份,宋家留一份,林家拿了一份,村長還要拿一份到鎮上的衛所報備,以後李氏和冬寶就相當于自立門戶了,這牽扯到每年要上交的糧食和稅賦。
冬寶手中拿著那張薄薄的,墨跡未干的分家文書,心中早已激動的如同掀起了驚濤駭浪,她忍氣吞聲任勞任怨的干了幾個月的活,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李氏雖然躺在床上不能吭聲,可也掩飾不住心中的激動,不用石頭她的臉就激動的泛紅,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淌。
與其說這是一份分家文書,倒不如說這是李氏和冬寶兩個人的自由書,從此以後,她們倆就是自由的人了,再也不受黃氏的刻薄和刁難,再也沒有隨時被強行賣掉的風險了!